尹青青转过身来道:“没有火,灯也熄了,怎生烹呢?”
何沧澜但笑而不答,到舱中拔剑出鞘,坐在船缘剥鳞切腹,尹青青有趣地在旁看!
鱼鳞去尽之后,探手船外漂水洗鱼,一剑切断鱼头,笑道:“昨夜那条‘巢湖鱼’我还没动剑,今天这条‘巢湖鱼’却不得不用它了!”
说着,自站起身来,弯腰进舱去了!尹姑娘在他面前,不好意思伏地爬行,还留舱外,何沧澜道:“进来嘛,外面冷!”
尹青青只好坐着一寸一寸移挪回舱,何沧澜想道:“自从离开舒城以后,可怜她差不多没站直身于,还是陆行好,只是章太孙那些爪牙们,不知已经追到那里去了?”
一面凝气于臂,真力贯入剑身,将鱼身平铺于掌,由鱼尾处一剑穿入!
尹青青将─条皮裘益住小金莲,─件披在身上,专神看他变戏法!
“鱼以剑烹,此法不入食谱,我自己也还是第一次吃到?”
尹青青笑着道:“一定很可口!”
何沧澜听她说起“可口”两字,猛然惊叫道:“糟了!鲤鱼长盈一尺,味道鲜美,但长达三尺,却无法入口,有如老驴肉矣!”
“烹”了半天,鱼上只有些许白气飘散,离熟的程度还差十万八千里!
何沧澜已挣的气喘“嘘嘘”,真气力则不及!他心中大疑,忙抽剑出来,一摸剑身,并不烫热,微温而已,自言自语的叹道:“惨兮兮!山中野人和抱松居士的内功心法,不适合烹鱼,看来还没烹前,鱼肉早腐烂了!若是‘九阳功’或许管用!”
只好操剑切了一块,插在剑尖上,送到尹姑娘面前,道:“生吃!剑烹不灵光,早先我还以为这是个好主意,也没碗筷,请用手吧!此法传自有巢代,尚水算太野蛮!”
尹姑娘听他说得有趣,大方地用手从剑拿下鱼肉,送入口中:那知鱼肉粗涩,半生不熟,有股腥味、又没加油盐,难以下咽,她苦着脸,楞在那里,这时,何沧澜自己也吃了一口,忙不不迭的吐出叫道:“这鱼不能吃,害苦了你了,快吐出来!”
手一挥,鲤鱼飞出舱外,“砰”的一声,沉落湖中去了,回头耸耸肩,扮个鬼脸!
薄雾渐散,湖山约略可辨,何沧澜不知东西南北,认定一个方向,打算先到岸上再说。
午时以前,何沧澜远远看见三艘渔船,连忙操橹赶去、出声叫住,一问之下,才知自己弄错方位,驶船向北,有情商之下,渔夫们看在银两面上,终于答应把油米盐煤,让给他一些!
何沧澜指着鱼船上的一小水缸,奇怪问道:“你们还把鱼养了起来?”
老渔夫看他是书生打扮,笑道:“相公真是读书人,我们用水缸盛鱼,那要好大一个水缸,不把船压沉才怪,盛鱼是用竹笼,这才半满,在船外。”
何沧澜听他有如写卖驴契,写了三千字还不见一个驴字,不觉好笑,问道:“那么水缸干什么用?终不成是用来盛雨水?”
一个年青渔夫倾侧水缸,缸里盛着湖水,有条尺许鲤鱼悠游自乐,笑道:“这是黄河鲤!”
“这就奇了,巢湖里鲤鱼不可胜数,你们怎知这条是从黄河搬家来的?”
“相公有所不知,鲤鱼虽多,但缸里这种,最为可口,味美不输黄产的,所以才叫它黄河鲤,我们一年里难得捞上几条来!”
“这更好了,我今早许了个愿,今天非吃条鲤鱼不可,你把这条鱼卖给我吧!”
“巡抚大人因公晋京,顺路在柳村别墅小住,这鲤鱼是要孝敬他老大人,讨点赏钱!”
何沧澜从夜行衣里掏出银票,道:“你卖给我,算是找对买主,多少银子由你说!”
老渔夫在旁摇手笑道:“你相公多少银子也不卖,咱们巡抚大人,合家都喜欢吃这黄河鲤,平素我们还老远送到合肥去,这回他路过这里,咱们怎好不孝敬他一条呢?”
何沧澜心想:“我舱里就坐一位巡抚侄小姐,不过她未必肯与她叔父争鱼吃!”故不力争,把银票交给老渔夫道:“这是柴米钱!”
老渔夫却不识字,又没看过银票,交给年青渔人看,那小伙子叫了起来道:“爷爷,这是一千两银子,咱们怎找得开?”又向何沧澜道:“相公别开这玩笑,随便赏些碎银子就行了!”
何沧澜摔摔手,不愿争吵,道:“我身上没有碎银子,也不要你找!”
老渔夫慌了,以为他是王亲国戚,连声道:“大人,你这不是要我老命么?忽然阔了起来,公差准说我干了没天良的事,那点柴米,不值多少,大人就留下用吧,小的告别,还要去打鱼!”
何沧澜听他口称大人,慌成那样子,甚是过意不去话说得也有道理,遂道:“我无功受禄,怎好为情,你老人家府下那里,我到岸就派上把银子送去!”
渔夫连称不敢,请之再三,终于说了个地名!
何沧澜默记在心,口里称谢,拱手目送他们掌船离开,他回转身低头入舱,笑道:“先填口腹,再作道理!”自坐了下来,擦着火摺子燃煤生火。
尹青青忽然说道:“我要找我叔叔去!”
敢情她虽躲在舱里,舱外交易也全听见。
何沧澜只觉心中“轰”的一声响,“她不愿与我同行了?”这一念头,宛如利箭,穿心而过,使胸口泪泪流血!不觉紧张抓住船缘,入木三寸,半晌,他悲哀地摇摇头:“心啊!
你为什么要觉得痛苦,在屋中,你不是早就决定好了吗?”
缓缓盖上眼廉,心田上充满了辛酸,滴满泪水,荡漾不己,却不涌上眼睛,化作江河东流,他俊脸上连闪几个错综复杂的表情,手中竟把船缘木板捏碎!
尹青青吓坏了,不知自己说错什么,害他如此痛苦,惊惧交加问道:“你我”
何沧澜满满吸气入胸,张开俊目,抽蓄脸肌强自笑道:“你叔父在柳村,我们的船正北行,并没走错方向,早则今晚,迟则明早,就会到那里!”
尹青青不知说什么好,微微一笑,心里不知怎的,也很难过!
何沧澜低头洗米,就像已经无地自容,天地间只剩下作食这件事好作,就专心的做!
两人食毕!
何沧澜在舱外发狠地摇橹,要藉这动作,来耗尽所有的力量似的!
偶尔不经意的瞥见尹姑娘,她若有所思,垂首孤零零坐在舱里!他心上的创口已经流血不止,记起九月廿日夜,想到:“失去了你的痛苦,在还没认识你以前,我就知道了是这个结果!”
晚饭过后何沧澜神色自若的坐在舱口,看着夜色,静夜很美,数点金星缀在天空。
风平浪静,远远有几丛渔火!
尹青青在灯下,看着他的侧影,觉得他坐得很远,远远的一座山的那边,更隔蓬山几万里,他就是那个人吗?
那个小女梦中的情人!但是自己对他一无所知呀,只知道他的心很温柔,现在正痛苦着为
同时,他又是坐得很近,就在眼前舱口,她回忆着他十天来说过的每一句话,其中有─句:“但为卿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这是他亲口说过的,也做过了!
刹那间,尹青青什么都明白了,这个自称“读书无多的人”,一直代表着─些美好的东西,吸引着自己!
炉上的水烧开了,何沧澜转过头来,方待开口搭讪。
发觉尹青青秀脸上表情很美,舱里的气氛很神圣,不容随便冒犯,遂禁不出声斟了两杯茶,一杯默默递给她!
何沧澜举杯就唇,暗自低念道:“劝君更尽一杯酒!”
尹青青默默接过杯子,温柔地笑着,也自默念道:“与尔同消万古愁。”
何沧澜再次看到她甜蜜的笑容。心中又是─阵凄楚道:“当我终于能恢复心的宁静时,你为什么又要刺伤它?”
拳头紧紧握住,摆头向舱外,尹青青伸长脖子,嗫嚅了一会,大胆说道:“我要你带我回金陵去!”
“为什么?”何沧澜迷惘地问:“跟令叔一齐走,方便些。”
“我本来这样想,但是你不高兴!”
“同情我?”何沧澜鼻孔喷出一股冷气,毫无表情的道:“我为什么要不高兴?”
尹青青深深的望着他,深到足以洞察他的内心,幽怨地道:“你还想赖!”
何沧澜像头受伤的野兽,一无气力的呻吟道:“我不赖什么!”
尹青青苦着脸盯着他,心中羞急疑愤,交互沸腾,爆发出珠泪,滚滚落思腮首哭道:
“你为什么要折磨我?又为什么折磨你自己?”
何沧澜全身一震,兀自不信,期期艾艾道:“我”
慌忙伸手扶起香肩,把她板正,尹青青缓缓回头,满脸珠泪,哀怨欲绝!
何沧澜再也不能相信了,轻轻地把她带到胸前,紧紧抱在怀里!
像是抱着一座行将爆发的火山,又像抱着整个宇宙天地!尹青青埋首在他胸前痛哭,何沧澜以颊轻抚她的秀发,深情地说:“不要哭!都是我不好!”松手轻轻托高她的下颚,道:“我一直以为我只是你这场噩梦中的一个阴影而已!”
尹青青连摇臻首,道声:“喔”声音里又是责备,又是爱怜,像是原始时代母性的兽类
何沧澜看她小嘴歙张,浑园湿润再也忍不住了,突然低头吻她!
尹青青先是一惊、全身微颧嘴唇硬得像木头,过了一会,又变成柔软的水果了!她不会接吻,那只是女孩子雅气的一吻!他又未尝会接吻,那只是本能的原始兽类所遗传下来的天赋本能,以唇舌来舔舐它心爱的东西!
何沧澜觉得天地悠悠,别无意义,此身已在乐土,这定情的一吻,已洗净自己灵魂里任何可能存在的污秽,系紧了彼此心灵中的丝线!
尹青青羞不可仰,紧缩在何沧澜怀里,互听彼此心跳,良久之后,她低声道:“我还完全不知道你呢!我知道你的两个名字”
何沧澜絮絮低谈,把一切都告诉了她,连宫中偷宝也没瞒过,最后道:“复仇是我此生最大的事情,我已准备了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