络熏听到外面云扬来了,哄劝威胁无所不用,最后那个人说,若是我再也见不到他,我会恨你一辈子。
云扬沉默了很久,轻轻地说:“至少,不要让自己死在这里。”然后,默默地离开。
络熏知道云扬必定挺直脊背,微笑着默默离开。而那背后,时数不清的伤痕。在心里默默说着对不起,却连开门向他道歉的勇气也没有。因为,那个人,就在门外。
那个人还在断断续续地说着什么,夹在雨幕里听不真切,声音渐渐微弱,络熏捂着耳朵,将疼痛的胸口抵在膝盖上,蜷成一团,慢慢睡去。
第 69 章
第二日清晨,络熏动了动僵硬发麻不听使唤的身体,打开书房的门。
一阵阴冷风伴着湿气扑面而来,络熏不由打了个寒颤。忽然,有什么又湿又冷的东西滚到脚边。
殇流景!竟然……脚下这具蜷缩成一团的湿淋淋冷得像冰块的躯体,竟然是昨夜在这里祈求的殇流景!?
脸色灰败如死亡之色;曾被他压在身下吻成娇艳红色的唇此刻白得看不出唇线;湿漉漉的脸被散乱濡湿的黑发凌乱地半遮掩着,割裂成小块小块的白色;长长的睫毛湿漉漉的;眼角,还细细地蠕动着一点点透明的液体,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络熏心跳如鼓,顾不上许多,手已经抚上那张曾在他身下绽放最绝艳妖冶妩媚的容颜。
指尖触及的冰冷瞬间凉进心里,络熏手指发抖,移到殇流景鼻下探了探鼻息,感受到那微弱的带着寒气的呼吸,然后起身,木这一张脸,离开。
不久,云扬匆匆跑来,将冰冷如尸的躯体紧紧按进怀里,喃喃地说了句:“络熏,你好狠心!”
“不要走,不要不见我……不要……”床上的人一张俊脸苍百如纸,汗湿的乌黑头发黏在额头,散了一床的墨发铺陈开来,将那张脸衬得越发白如玉苍如雪,一张轮廓艳绝的脸冰雕玉琢。此时,俊美的男人微微张合着反反复复地嘶哑地低喃着几个断续的句子。
旁边一个面容倾国倾城的男子紧紧握着他的手,却没有任何言语,只是静静地看着。
本就已经因为伤口发炎而发烧的殇流景又在络熏的门外浇了一夜的冰雨,第二天便开始高烧昏迷,到现在,已经两天了,却没有丝毫好转的迹象。甚至,昨夜,云扬还看到他迷迷糊糊地走出去,站在院中又是哭又是笑,云扬走过去想去安慰,殇流景却忽然两眼一闭,昏过去。据木木子神医的推测,有可能是伤心过度得了梦游症。
好不容易强行灌下一副安神药,殇流景终于在不安中睡去。云扬抚了抚酸涩胀痛的眼睛,起身往络熏院中走去。
前日被雨洗刷过的天空夜得那么美丽,浓墨的草木幻化成名家手下的圣景,几点寥落星子,一盏长明孤灯,绯衣的男子拿着一枝早已沾满绿叶的桃枝直直踏过如锦繁花、涉过清浅水洼、越过交错的枝枝叶叶,含笑呆怨,粉墨登场。
缓缓屈膝半跪在一块白石前,绯衣男子轻笑:“看,熏,这是我折的最高处最美的桃花,我给你戴上好不好?”微微向前倾身,男子将桃枝放在白石之上,喃喃地说:“真好看,我的熏真好看。”
“啪嗒”一滴水落在白石之上,迅速下滑,男子急忙伸手抹着白石上的水渍,慌张地喊:“熏,别哭,你别哭,我喜欢你,不想要你哭的……”
络熏站在树影后,紧紧抓住自己的衣袖,胸口一片窒息。那个男人,用一双睥睨天下的眼眸看尽这世间冷暖的男人,那个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男人,那个刮肉自食泰然自若的男人……如今怎会是这般疯癫痴傻模样?是谁……究竟是谁将这个高高在上纵横天下的男人逼入这般境地?是他吗?是他……
“他的骄傲他的自尊从来不比你少,那么自负本该被天下英雄膜拜的一个人,甘愿在一个男人身下承欢,为什么?你知道会有多少人为他叫屈为他愤怒么?可他心甘情愿。他为你刮肉自食那条手臂几乎废掉,却坚持将一滴难求的天香断续液全部用在你身上。他痛得让人用绳子绑着自己做在你床边守着你,却将所有止痛的麻药用在你身上。你只用七天奇迹般地复原,第一件事却就是用你能动的手脚举剑杀他。络熏,你到底有没有良心?”云扬红着眼睛的话回荡在络熏的耳边。
“你可以救那么多无辜的人,为了他们,你毫不犹豫地让景哥哥伤上加伤,却为何要对一个这般疼你爱你的人这么残忍?你的自尊你的骄傲到底值多少?他可以抛下自尊祈求,为你痴为你癫,你却简简单单地原谅他去看看他都不肯么?难道只是因为他深爱而你无情,便可以对他这么残酷么?”
紧紧捂住唇,才阻止自己喉间泄露的疼痛,络熏看着殇流景高高兴兴地起身对着白石说:“熏,你记不记得你跳舞给我看?好美,我总是梦到你一遍一遍地跳舞给我看,对着我笑,然后我们一起跳呢。来,我们一起跳舞好不好?”
夜色朦胧着翻飞的衣袖和飞扬的头发,殇流景的动作有些僵硬,但是很努力地跳着,低哑的声音高声唱着:“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 从孙子仲,平陈与宋。不我以归,忧心有忡。 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执子之手;与子共著。 执子之手;与子同眠。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执子之手;夫复何求”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执子之手;夫复何求骤然惊醒,人已在殇流景面前,脸上已经一片冰凉,络熏匆匆抹去眼泪。
“熏……”殇流景一把抱住络熏,高兴地说:“来,我们跳舞。”滚烫的热从掌心传来。
被动的被殇流景牵着手舞开,一红一白两个身影在夜色里并不明晰,却紧紧相连,如交缠在一起的枝枝叶叶。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执子之手;夫复何求”殇流景重复着这两句,一双眼眸凝视着络熏,一眨不眨,一刻也不愿移开,执着地望着,仿佛怕一个眨眼,便错过一生。
其实,一惊觉自己出来见殇流景,络熏便开始懊悔,想要迅速离开。只是,殇流景依旧一片癫狂迷离之色,因发烧而神志不清似乎,依旧沉浸在一个梦境里。
也许云扬说得对,他对殇流景,是太过残忍。只是,他真的还是无法释怀,如果不是殇流景,不是被他那么信任那么依赖,甚至……差点心动的殇流景,他何须这么在意这么难过?因为他是殇流景啊,正因为他是殇流景啊。
只不过,现在,殇流景不再是那个清醒明白的殇流景,所以……或许……应该是没关系的吧……就当,补偿自己的残忍好了……
“熏,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你说你恨我,你说你非杀我不可,我好害怕,还好,还好是个梦对不对?”殇流景环住络熏,在他耳边喃喃地道,身体微微发颤,似乎还沉浸在那种恐惧中。
络熏轻轻回抱殇流景的背,直到他发烧灼热的身体安稳地靠在怀里。这时候,络熏心中,竟然悄然释放压抑的疼痛。
“络熏络熏,我们好好地在一起,好好地在一起,永远不要再分开,我会好好对你,每天给你做饭,为你束发,陪你看书。春天的时候我们可以出去看花,我一定会采最美的花亲手插在爱的人的头上。夏天我们在湖里建一个竹房子,让他顺着水漂,漂到哪里,我们就去哪里。秋天的时候我们就去偷别人地里的玉米回来做爆米花。冬天我们一起我在被窝里喝热乎乎的奶茶,我要亲手给你打只雪狐做白狐裘的披风。熏穿起来一定好看……”殇流景抱着络熏躺倒在微凉的白石之上,望着几点疏星,说着美好的场景。
络熏很轻易地想象到那样美好而温馨的画面,有些微微酸涩的幸福在交缠的指尖蔓延开来。
“你第一次出皇宫的时候苍白纤瘦,坐在歩辇上面,用一双悲悯的眼睛看着百姓。我觉得我看到了悲悯俯视人间的九天神佛,那么的遥不可及。我又焦躁又嫉妒。好想把你拽下来,拽到凡间,离我近些。现在我们在一起了,我不会再伤害你了,不会骂你,不会欺负你,会保护你。我一世低微,半生肮脏,这样的我,如何同眼前出身高贵,聪慧纯真的你相提并论?虽是生于帝王家,但是善良执着,心思单纯美好,宛如一朵生于雪域冰川的雪莲,我怎么能和你并肩而立。我想我是疯了,所以要将自比神佛的你从高处拉下来……那时候我不懂生活不动爱,在我的世界,只有抢到手的东西才是自己的,我就那么愚蠢地刺激你,伤害你,你后不会了,我会哄你开心,逗你笑,如果你高兴,我们可以养一个娃娃……”殇流景静静地忏悔,哀伤而难过,说了一会儿,又开始说着以后的美好,时而欢呼雀跃,时而感叹伤怀,颠倒而错乱,可无不诉说着深情和爱恋。络熏有时候跟不上那癫七倒八的诉说,但是,听着细细的耳语,被这样拥抱着,似乎那绞成一团的心,渐渐舒展开来。
黎明时分,身边的殇流景忽然被五更的更鼓惊到,抽搐了一下,便昏迷过去。至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的络熏拉开放在自己腰间的手,起身离开。结束这一夜的梦。
第二日,天朗气清,络熏的心,奇异地很平静,安心处理着两天来累积下的政务。东行迁都的队伍遇到了许多大大小小的埋伏和各种麻烦,有寒水墨和碧砂二人在,解决的都算困难。新科状元郎夜景枫已经到了北域,见到了北域将军,而且,据说那边的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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