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逢润也是故做惊奇,说:“那是你的家呀,你好好的干嘛不回去。”
杜雨时说:“那本来就是我家,我什么时候想回去,会自己收拾自己回去,哪要你来插手?”
齐逢润搂得他紧紧的,唯恐被他脱了身,脚下大步走着,嘴里信口开河:“你家跟我家,分得那么清楚干什么。总之现在已经收拾好了,你又干嘛强着不回去?”
杜雨时急得不得了,说:“我衣服也没穿,招呼也没打一个,怎么能这样说走就走?”
齐逢润说:“那个女人我早就交待好了,你那些衣服也不值几个钱,只是回家小住几日,哪用得着带什么。有我在,你要什么没有?”
他脚下快得很,只这么三言两语的工夫,就已经把杜雨时抱出了院门,塞进门外停着的一辆马车里,那马车立时就出发了。
杜雨时满心气恼,想要骂他,他却趁机抱住他,按着他的后脑亲个不住,一边说着:“有什么话留到回家再讲,这会儿你要是张口,我就当你是想让我亲你。”
杜雨时满心彷徨,家乡却是越来越近了。
呼吸中有故乡的味道,那味道不是“辛、苦、甘、酸”能够形容,却一闻就能明白,这是最熟悉最自然的味道。杜雨时的心渐渐被湿意浸透,回想这两年流落在外,实非所愿。走进那老旧院落,似乎一切与过往相比没有丝毫变化。只是四周多了些许陌生的人声,也许是从齐家过来帮忙打扫收拾的仆人吧。齐逢润带着他四处走动,大概是想再让他重新熟悉周遭,其实,从小到大住着的家,即使经年不回来,又怎么会有半分生疏。
当晚齐逢润死皮赖脸地住了下来,杜雨时没有赶他,也没有讲任何一句别的话。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过了三四天,杜雨时终于忍不住,质问他:“你怎么一直赖在我家里?这毕竟是我家,我想要自己一人清静清静也不能够?”
齐逢润不敢造次,畏畏缩缩地说:“我知道你绝不肯再进我家里一步,只好厚着脸皮赖在你家了。你要打我骂我都可以,但是别再赶我走了,我一定乖乖地不烦你。”
话虽然这么说,终究不可能不越雷池。头几天还只是安安分分地睡在杜雨时的床上,耐不过几晚,终于大着胆子抱了杜雨时。
那亲吻柔软如丝绸,那触碰轻薄似羽毛,杜雨时没有抗拒,也无法抗拒,情郁的激流从身上冲刷而过,舒畅淋漓,可心底的阴云与抑郁却始终缠绕不去。
无法释然,无法再像两年前那样,明知是一场荒唐也要执着地不回头地忠实于心底的那份感情,无法放开心胸去相信齐逢润。但那件事有一就有再,有再就有三,结果仍然是一脚踩进泥泞,下不了决心抽身离去。这里毕竟是自己的家,是自己在这世上最爱的地方。
他一时犹豫,不过月余,胡先生就真的被齐逢润接回来,这样一来,就更无法决然离开。
再说吴明瞬,夏末时分动身去了蜀中,数月之后回了金陵,已近年关。刚进门,就有家人拿来一束东西,接在手中,心里就是一阵狂跳,展开一看,正是过往自己为杜雨时订制的竹简。上面一反常态,长篇累牍,絮絮叨叨地讲着,如何回了遂阳,如何找回了胡先生,如何重新打理宅院,如何打算重开生意,并遂阳种种琐碎情形,又嘱咐他开春一定要去遂阳相会。
那信中并没有提到齐逢润的名字,吴明瞬却知道,齐逢润终于还是找到了杜雨时。杜雨时当时那么决绝,不肯与自己同回金陵,最后却还是跟着齐逢润回了遂阳。
一切,都已经无可转圜。
原来自己总是不能淡然处之,当下心中大悲大恸,只觉得世间一切都是毫无意义。
吴明瞬独自在书房坐了很久很久,不言不动,几乎要变成石雕泥塑。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听到极轻的敲门声,慢吞吞的“咚咚咚”三下,过好一会儿,又“咚咚咚”的三下。吴明瞬一听就知道,这是自己的小儿子。本来不欲理他,他却不休不止,一直敲着门,只好扬声说了句:“是半夕吗?进来吧。”
门被推开,一个小小的男孩子走进来,正是他的小儿子,如今才六岁。听到父亲唤自己名字,笑嘻嘻地说:“父亲临走时交待我的功课,我全都做好拉。”言下之意是要得吴明瞬的夸奖。
拿过来看时,厚厚的一叠字,工工整整。
吴明瞬心里突然就有一种莫名的温暖。现在这孩子,比之自己第一次见到的杜雨时还要小一些,还是完全的无忧无愁。将来呢?他又会变成什么样?会不会像自己这样被庞大的家族束缚得动弹不得?会不会像自己这样为情所苦却有苦说不出?他将来又会遇见什么样的人?不过无论如何,那都将是他的人生,只有他自己才能经历才能体会。
爱过才知情重,醉过才知酒浓。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