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次都掉你的算计中?我偏就放下你,看你如何!〃
楚狂歌猛然站起,往前走了不知多远,见一家农户前拴了匹马,便牵了马疾奔而去。身後传来呼喝声,叫喊声,他也不理,双腿用力夹击马腹,激得那马狂性大发,在夜色中疾驰。
夜色如墨,狂风扑面。
每过一刹那,便是一刹那的煎熬。
心里翻来覆去都是顾天逸。月下轻纱飞起,容颜乍现的冷峻风华,裸身入浴的清瘦刚劲,船上半醉的熏然,床第间的热情与羞涩隐忍,顾盼间可令陋室生辉的卓然神采……但也就是这个男人,如此狠毒,如此狡诈,一次次不知悔改地算计他,却不肯放下那些心机,真诚地说一次对不住。
顾天逸,你是将自己的智慧看得过高了,还是将楚狂歌的智慧看得过低了?
楚狂歌要的是你一颗坦荡的赤子之心,要你毫无心机算计的一份坦荡赤诚感情,你若没有。。。。。。你若没有。。。。。。我和你将何以为继?
天色将明时,楚狂歌勒马立于一条小溪边。
芳草萋萋,树高叶稠,浓绿古荫中,溪水如一条白亮的带子从山崖间跳跃而下。狂奔了小半夜,出了一身臭汗。楚狂歌捧著水喝了几大口,脱去衣服,跳进水里痛快地洗了个澡,把衣服洗净,晾在水边石头上。
等衣服晒乾换上,太阳已经升到半空。
楚狂歌穿上衣服,牵马徐行。
绿荫满地,鸟鸣呦呦,阳光透过叶隙映在地上,照出光斑斑点点。
楚狂歌低下头,风吹动树叶,地上光斑不停地摇晃。他的心此时不也是这样的?摇摆著,错乱著。。。。。。楚狂歌抬起头。林叶摇动,叶隙间金光闪烁,晃得他眼花。强撑著他一夜疾奔的自尊、愤恨突然崩溃,再也无力束缚心底更深处的担忧与痛惜,楚狂歌不禁仰面放声狂笑,大声喝道:〃好啊,顾天逸!算你狠!〃
将牙关一咬,楚狂歌翻身上马,兜转马头,朝回路奔去。
离开时,煎熬著他的是自尊与不甘,回去时,煎熬著他的却是担忧与恐惧。希望世家的人还没有找到顾天逸,希望还来得及,希望顾天逸还好好的,至少,至少还活著。。。。。。楚狂歌突然感到惊惧。
识破顾天逸的用意时,他愤怒于顾天逸的算计。直到此刻,他才突然惊觉,纵然是算计,那一份算计里却包含著性命相托的信任。顾天逸以性命做赌注,赌的是他楚狂歌的不忍与多情,而他,却放弃了,任重伤在身、後有追兵的顾天逸自生自灭。忽然之间,如一柄刚刀插进心口,痛彻心肺。
愤怒和憎恨都消解了,楚狂歌心中只剩那难以名状的恐惧和不安。
两三个时辰的路程,回去只用了不到两个时辰。远远看到荒野中孤立的山神庙,心就提到了嗓子眼。楚狂歌跃下马朝山神庙狂奔去,一步步仿佛都是踩在火油上,煎得他浑身疼痛。在庙门前,楚狂歌站住了。
浓烈的血腥气与死亡的气息从门缝中透出来。
楚狂歌手脚冰冷,打著冷颤将庙门推开。
地上卧著一具尸体,看打扮应是齐世家的弟子。一条淋漓的血迹拖到窗子处,在窗台上洒了一串血珠。楚狂歌跳出窗子,沿著血迹一路追索。
血迹的尽头是一处断崖。崖上空无一人,顾天逸的外衣和里衣撕作碎片,散了一地。草丛中卧著一管染满血迹的竹箫。箫管一端裂开了,是初遇的那晚顾天逸与他交手时震裂的,箫管上缠著红丝线,是他後来亲手缠上去的。
楚狂歌手指颤抖著,将箫管拾起来。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得一干而净,几乎是一步步捱到断崖旁边的。山崖也不算高,崖下水流湍急,拍击河岸,水声滔滔。他突然想起那个晚上,在苏州的河道中,顾天逸帮他撑船,因为不习水性,船在水中直打转。眼泪突然滚滚而下,楚狂歌捂著心口跌跪在草丛中。
山风呜咽,听在耳中仿佛是谁的悲号哭泣之声。
发了一会儿呆,楚狂歌突然跳起来,仗著轻功高绝,攀著山崖绝壁滑了下去。到崖底时,身上添了好几处擦伤,也顾不得管,沿著水道一路追下去,遇到渔人便打听,问有人从河中救上去人没有。
楚狂歌不知疲累地追了三天三夜,一无所得。
楚狂歌筹重金,雇水上排帮找人,整整半个月过去,传回的讯息只有一个字:〃无〃。
楚狂歌一边让他们继续找,一边雇佣了江湖中最神秘势力最强大的金柳坊在江湖中找人,又是一个月,仍然没有顾天逸的消息。
绝望中,楚狂歌纵马北上,追上正在追杀燕冠晨的楚昭平的队伍,强逼之下才知道楚昭平派去追杀顾天逸的人都没有回来。
楚狂歌本来疑心顾天逸根本没有坠崖,而是被带走了,这下,连最後可以询问的一点线索也没了。然而没了这条线索,楚狂歌反而有些心安。那天在山神庙中只看到一具尸体,那些世家弟子没能回来,也许是顾天逸绝境逃生,伤好後赶回来把那些人给杀死了,也许是顾天逸的朋友及时赶到,救了顾天逸,并把那些人给杀了。无论怎样,顾天逸还活在人世的可能性都大大增加了。
秋去冬来,转眼间白雪飘飘。
顾天逸来历本就神秘,这一下音讯全无,真个是消失得无影无踪。
楚狂歌心里渐渐明白,无论生死,这一生,顾天逸大概都不会再见他了。顾天逸本来就是个又狠又绝的人,对别人狠,对他自己更狠。但不见顾天逸一面,不确定顾天逸的平安,他心中的波涛如何能平静下来?
一个风雨交加的黄昏,楚狂歌雇车北上,踏上去东海桃花岛的行程。
一路北上,再折向东,到了舟山,雇船出海。听说是要去桃花岛,没一条船肯走,都说岛上住著一大一小两个怪人,敢有上岛的会被割耳挖眼。楚狂歌问这一对怪人如今在岛上没有,渔民便摇头,说这对怪人一年半载不出没也是常事儿,谁知道在不在岛上?
楚狂歌自己也是操舟高手,索兴买了条小船独自出海。
豔阳高照,茫茫海面上,一片风平浪静。
也不知划了多久的船,远远望见蔚蓝的海面上一大片粉色,如霞似绮,豔丽夺目。楚狂歌划到近前,把船系在岸边跳上岛去。岛上种著也不知几千株桃树,每株树上都成簇地盛开著桃花。海风潮湿清新,浸著淡淡花香拂在身上,衣袂发丝轻轻飘动,不时有桃花瓣被吹得飘下,有的落在肩上,有的落在头上。走到桃林深处的木屋时,连楚狂歌的衣服上都沾染了桃花的香气。
屋中没有人,案子上积著厚厚的灰,显然很久没有人来过这里。楚狂歌心中失望,在各个屋子里逛了一圈。走到最东面房间时,不禁怔住了。屋子正中央瘦金体悬著一幅虬劲刚毅字幅:
〃葛生蒙楚,蔹蔓於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
葛生蒙棘,蔹蔓於域。予美亡此,谁与?独息?
角枕粲兮,锦衾烂兮。予美亡此,谁与?独旦?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後,归於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後,归於其室。〃
落款是:莲台居士。
莲台居士是楚宗天出家前曾用过的名号,这幅字自然是孟轲逝後,楚宗天怀念痛悼孟轲时所书。
夏之日,冬之夜。冬之夜,夏之日。予美亡此,予美亡此。。。。。。心底默念著,突然痛不可抑。楚狂歌在旁边椅子上坐下,低头时不禁愣了一下。桌案上积著厚厚的一层灰尘,灰尘中有人用手指写下了半首诗: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
字迹上已经又蒙了层细尘,想必是很久之前有人来过,而後便离开了。写字的人是谁?会是顾天逸吗?楚狂歌呆坐良久,直到发现手背上的水滴,才发面颊上全湿了。他在顾天逸所说的桃树下找到了顾天逸埋的酒,大醉七天后,乘船离开。
上岸时,天已经黑了。
楚狂歌抛下船,也不辨方向,胡乱走著,见前面有光亮,便走了过去。昏暗的灯火下是一间小小的酒铺。
客人已经散了,只有一对年轻人在灯下对饮。
其中一人眉目飞扬,神采潇洒,含笑道:〃你的心思我竟然从来猜不著。你要是想见他,他满江湖找你,你何不去见他?你要是不想见他,为何听说他上了桃花岛,便跑到这里来,来了,却又不与他见面,一个人在这里喝闷酒。〃
另一人背对著门,肩膀削挺,露出一段白皙的後颈,慢悠悠喝了口酒,没有作声。
眉目飞扬的年轻人道:〃让我猜猜看……你怕见他?〃
〃哦?〃背对著门的男子淡淡应了一声。
〃你连活著的信儿都不给他留,就是要他满江湖的找你,就是要他牵挂你。你怕见了面,他反而与你一刀两断。〃
背对著门的男子似乎是笑了一下,轻轻摇著酒杯,又不作声了。
〃你这样冷淡的性子,竟然也能为人这麽苦恼,哈哈,这才真是毒物自有毒物降啊!唉呀,在下突然对这位楚公子生了兴趣哪。。。。。。〃年轻人笑了一会儿,正色道,〃那时他弃你而去,你难道不恨他?〃
〃原是我对他不起。〃淡漠的回答。
〃可他弃你生死不顾,也是事实。〃
男子又不作声了。
年轻人追问:〃若是见到他,若是他想要和你在一起,你又如何?〃
楚狂歌也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然而男子没有回答。男子慢慢地喝酒,喝了三杯,才叹了口气缓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