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赏哼道:“我还特意去翰林院看了看那耿冰牙,一张公狐狸精似的脸,真不知道舅舅看上了他哪一点。”
我拭了一把汗。
季将军前途堪忧啊。
还是我的清琪好,人美,心也善,而且我说不定还是他的初恋。
我不由得飘飘然起来。
“话说那状元和榜眼也是美人啊。”知赏瞥了我一眼,“榜眼今个儿还跟你一起喝酒呢。怎么,看上了?”
我想到林照溪最后问我的那句话,脸渐渐红了起来,支支吾吾地别过了头。知赏停了一会儿,突然道:“你是不是在怪我当着那榜眼的面折了你的面子。”
我还想这茬呢,她倒先提起来了。
“不论如何,你今日太莽撞了些。”我开始板着脸教训道,“你是个公主,就算练剑习武,也终究是个姑娘,那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是做给谁看的?这下好了,儒易倒罢,让人家榜眼郎以为我娶了个母老虎。”
“……我今天去兵器铺,刚好瞥见你在万福楼那二楼的窗里笑得磕碜。”知赏颇有些不以为然,“你倒好,男人玩厌了,又玩回女人来了?”
我摇头,使劲摇头。
“哥,虽然我俩没有夫妻之实,但你好歹也要给我面子。我怎么着也算是你的正配,你明白着说了只喜欢男人,我不管你,可怎么又去招惹花娘?”知赏数落道,“还那么张扬,被人看见了怕都要笑话我。”
这下可好,本来还想教训她的,居然被她教训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讲道理,于是忧郁起来。
“老爷。”这时,老管家胡伯突然进了门,站在旁边唤了我一声。
我温声道:“胡伯,什么事?”胡伯慢慢道:“外面有个宫里的宦官,说要见尚书老爷您。”我顿时一惊:“不会是司礼太监吧?”
司礼太监上门准没好事儿,就跟锦衣卫上门似的,哪个都能让我流一背冷汗。
胡伯思索了一下,道:“应该不是,看起来挺年轻的。”
这叫什么话,那个司礼太监苗恩也不老。知赏又开始吃花生米,嘎嘣嘎嘣嚼了一下,满不在乎道:“叫他进来吧。”
胡伯应了一声出去,很快领进来一个身材瘦小的小太监。小太监掩着脸,一进来才放下袖子,带着哭音道:“哥!”
我的心肝儿一颤。
亲娘嘞,我那住在储秀宫的妹子怎么跑出来了!
“雅雅,你这是怎么了?”我哭笑不得道,“你要是想回来,大可向皇上求个探亲令光明正大的回来,这样穿着宦官的衣裳偷偷跑出来作甚?”
雅歌脸色苍白,咬着胭脂色的唇,半晌才道:“……大夫。”
我和知赏齐声道:“大夫?”
她捂住自己的肚子,慌乱地朝我们使了个眼色。知赏瞄了她的肚子一眼,神色古怪地起身一扇扇关好门窗;我则吩咐胡伯走后院,去请一个大夫来。
一炷香的功夫后。
“恭喜尚书老爷,依脉象来看,是个男孩。”请来的大夫捊着一小撮山羊胡道。
雅歌换上了知赏的常服,听闻此言,脸上顿时呈现出又惊喜又害怕的表情。
我看着知赏。
知赏看着我。
季皇后没有儿子,后宫的其他嫔妃也没生出儿子。也就是说这孩子只要一生出来,就是皇长子。
大夫瞅着我笑道:“这是老爷的第一个儿子吧?”
我僵硬地咧嘴道:“是。”为了不泄漏雅歌的身份,我向这大夫谎称她是我新纳的小妾。
眼前的老脸笑成了一朵菊花:“恭喜老爷和夫人,胎息很稳健,是个健康的小家伙。不过母体似乎近期受过惊吓,还应好生调养才是。”
他说完,居然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知赏。
知赏冷哼一声,起身送客。
一盏茶的功夫后。
“告诉我究竟怎么回事?”我盯着自己面露不安的妹妹。
……
吩咐厨娘熬了些燕窝粥给雅歌补身子,三人一直谈到深夜,我才弄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事情要从雅歌的好姐妹,徐昭仪开始讲起。这徐昭仪是徐阁老的一个远房侄女,人长得自是美艳无比,但是呢,比较呆,说难听点,就是傻。雅歌看她在宫里无依无靠,脑袋瓜还比较迟钝,就常常照顾她,谁知某天她和雅歌一齐出门赏花时,在玉阶上摔了一跤,小产了。
悲催的是,这徐昭仪直到小产,才知道自己怀孕了。
徐昭仪在后宫里有个外号,叫赛玉环,指的是她比某朝贵妃杨氏还要丰腴。也正因为如此,她的身子骨比谁都强健,多少次遭人陷害都安然无恙,避孕的汤药也没在她身上应效。她这一落胎,雅歌照顾她时才惊悚地发现,她宫中的所有物什已都让人换了一遍,香炉里燃的香、桌上未吃完的半碗凉粥、甚至晚上睡觉枕的枕头,都有问题。
然而这件事皇上不知道。女官的解释是,皇上本就因国事烦忧,再听了这种晦气的事,怕将龙体有恙。
连徐昭仪这般小角色都屡屡遭人陷害,雅歌已是仅次于皇后的贵妃,为何从没有人害过她?雅歌想了很久,才知道那是因为自己生不出孩子。
姨娘生雅歌的时候难产,所以雅歌的身体一直很弱。刚入宫时就有太医为她把过脉,说她体性极阴,怕是生不出孩子了。因此她仗着自己的机灵和皇上的宠爱一路做到了贵妃,居然没出任何情况。因为在大多数嫔妃眼里,她恐怕就是那个随时都会死掉的小角色,实在费不得什么心思。
没想到因为雅歌深得皇上喜爱,天天吃得是珍稀补品,一来二去的,身子骨居然强健了许多。有一日侍寝后,女官照例端来避孕的汤药给她,谁知她手一抖,那碗汤药便径直落到地上,洒了。
她顿时惶恐不已,把地面清理了之后,向女官谎称自己喝了。
于是这次小小的意外,居然让她真的怀上了龙子。
知赏打断她,疑惑道:“宫里的妃子什么时候有喝避孕汤的规矩了?”雅歌怯怯道:“我也问过宫里的彤史,她说是……”她欲言又止,吞吞吐吐了半天才道:“说是皇后娘娘的安排。”
我把脸转向知赏。
知赏明显吓了一跳,蹙眉道:“关我母后什么事。”
明显是个阴谋。我相信季皇后的人品,她做出这事的可能性,就跟皇上断袖的可能性是一样的。怪不得除了三位皆已出嫁的公主,后宫再无所出,原来还有这茬。
我示意她接着讲。
当雅歌发现自己有了害喜之状时,她开始莫名的心慌起来,总是觉得身边的宫女宦官是要来害她的,睁眼闭眼都是徐昭仪小产时的情景,每次用膳时都要小心翼翼,苦不堪言,终于趁着戒备松的时候逃了出来。
我疑惑道:“你为什么不告诉皇上?”
雅歌苦笑道:“皇上已经两个月没有招幸过我了。”
她想了想,又道:“况且说了又能怎样,皇上不知后宫形势,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到时所有的妃子都一齐来害我,纵使我被保护得再严密,也免不得会有缝隙,到时我和孩子都危在旦夕。再者,我也不知道害徐婕的是什么人,万一皇上下令去察了,那妃子却是被陷害的怎么办?林惠妃当初就是这么没的,我不想再让另一个无辜的姑娘重蹈覆辙。”
我看着雅歌那单纯的眼神,打心底喟叹了一番。雅歌啊雅歌,靠的就是这份机灵,心地善良又不恃宠而骄,难怪皇上这么疼你。
可这次贸然出宫,的确是罪过啊。
“那现在怎么办?”知赏问。
“我也不知道……”雅歌含泪捂着肚子,楚楚可怜的样子,“哥,我想保住他,保住这个孩子。”
我复杂地看着雅歌的肚子。
那里已经住上了我的小外甥,可惜我没有能力保证他绝对的安全。而想要保住他,宫里太危险,雅歌是一定不能回去的。
“雅雅,你先回房睡去,我和知赏还有话说。”
待雅歌被丫鬟搀回房后,知赏道:“母后不会做那种事的。”
我点点头:“我知道。”
不会是皇后,那会是谁呢?
我们俩俱是沉思良久,突然异口同声道:“张太后!”
知赏说完,咬牙切齿地又加了一句:“那死老妖婆!”
两人又是一阵沉默,齐声道:
“我明天去见皇上!”
“我明天去见母后!”
各自奔走,回房睡觉。
作者有话要说:
☆、08
夜深,我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刚一转身,我惊觉自己的身边多了个人,那人没有睡,只是侧躺着,睁着一双漆黑的眸子静静地看着我,那瞳孔在夜色中闪着润泽的微光。我坐了起来,侧头与他对视着。
“春生啊……”我张口,有些沙哑地叫他。
他立马在黑暗中摸索着下床,到桌边倒了一杯凉茶,一边喂我喝茶,一边轻声道:“怎么了,爷?”
我喝完那杯茶,就势拉住那只欲缩回去的手,搂过他的腰道:“你跟着我多久了?”他柔软地依在我身上,答道:“回爷的话,十一年了。”
我笑着问:“可曾受过委屈?”
他摇头:“没有的事,爷待春生极好。”
我摩挲着他光滑的背脊,凑上去在他脸颊印下一吻,低声道:“睡吧。”
待到身边的人已气息匀长,我才小声地自嘲道:“……难为你跟了我十年,也没嫌弃我这副庸人面相。”
“爷在我心中是最俊的。”他居然还没睡。
我沉默了一会儿,问:“春生,你今年有二十四了吧。”春生答道:“七月初就二十五了。”“可想过成家?”“不曾。春生要一辈子侍候爷,待在爷身边。”
十一年了,春生已经整整跟了我十一年。
我们二人的相遇也免不得落了俗套。当年我还是少年时,去喝花酒时看到这个被人拍卖雏菊的小倌,见他和闵兰有几分相似,不由起了怜意,便买下回府做个弟弟。起初我也真当他是个弟弟,教他儒学礼仪,根本没往那方面想过。可后来他却主动与我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