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後,他望了望站在儿子後边的梁永利,张张嘴想说什麽,又止住了。
刘风的大眼睛里已经全是泪水,仍然狠狠地点头。
这个冬天,突然间变得好冷好冷。
多年的操劳让刘镇朔的身体不经风吹。可即便这样,他仍然像个出色的猎户该有的样子:机警、沈稳。
刘镇朔刚一走进儿子描述过的窑洞,便被血腥气扑得眼前发黑。一个人侧躺,後脑兀自汩汩涌出大滩红白液体。
人的血液量真是大得惊人。
刘镇朔沈稳地避开鲜血,伸出两根手指搭在王敏颈间。立刻,眉头笼起肃杀严峻。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琐碎脚步和低呼。
王福是王员外家忠实的奴仆,天生一副猴子嘴脸,嘴巴甜,点子多,尤其深得二少爷喜欢。
跟踪刘风到破砖窑是他的”妙计“。看着小少爷钻了进去,为又得主人欢心而暗笑不已的王福自发在路口放风。
可他没猜到今日从河边来到砖窑的刘风走得并不是他和永利惯走的老路。自然也没能在那条放风的路口拦住去找刘风的梁永利。
也自然,他没能等到少爷从砖窑出来。
天色渐黑,王福斗胆去看。而眼前的景象令他惊骇。
足足愣了一盏茶的功夫,王福这才对着地上的屍体和面如冰刃的刘镇朔叫,公鸭般的嗓子尖利可怖:”少爷──少爷出事了!“
刘镇朔背在身後的手弯成鹰爪的姿势,转而却松开了。
他抬头望了一眼家的方向,垂下手臂向王福走去。
家的方向里,梁永利和刘风静静站在堂屋。
永利先转开脑袋,活动了一下迟钝的双目。他望了望西沈的落日,突然跑进里屋,从刘风的柜子里翻出几件长衫,塞进一件长衣服里做成包袱皮。
直到被梁永利穿上新衣服,擦掉脸上的血迹後,刘风还在原地发愣。是直接受害者同时又是凶手这一点,让小小的少年无所适从。
梁永利却似乎天生的优点,越是凶险反而越镇静。就像六岁那年在乱坟岗,面对黑影不是逃跑而是选择冲上去给一拳,滑下土坡的时候仍能想到用怀抱护住刘风。
而此刻,他又表现出超乎年龄的勇气。背起包袱,猛拽刘风一把:”快走!“
刘风还没回过神,已经被拉着跑出院子。”等等!爹还没回来!还没够一个时辰!“
他不会回来了!永利握紧刘风的手,沈下声音说:”你知道咱们做了什麽吗?“
6 到死都不分开
刘风惨白着一张小脸。几乎不能站稳。
永利不再多话,拽着他向村外跑去。
天已经擦黑,四周变得幽暗朦胧。猛然地,前方出现几簇明灭的火焰,夹杂着此起彼伏呼声。
”刘猎户家在前面!“
”快走!“
”你们一定要给我家少爷做主。一定要做主啊!……“
刘风先听见声响,一把拉住梁永利。却没有进一步动作。
永利做得对。爹不会回来了……
他忽而想做点什麽,却被捂住了嘴,而後被一把抱起,向相反的方向跑。
”唔……“
爹……
扑簌簌的泪水打湿了捂在嘴上的永利的手。刘风低头想要反抗,却猛然看到永利手上青紫的伤疤和条条血痕。
刘风无声哭了很久,双手紧紧掐进梁永利的手臂里。梁永利也浑身是伤,却一边气喘吁吁地跑着,一边安抚:”别哭……别哭。我们就快……出去了……“
忽而,永利的脚步慢了下来,轻轻放下了刘风。
前方是梁家的院子。
梁家在村子最西边。
越过梁家後的山坡就是乱坟岗。穿过乱坟岗便是刘猎户常常打猎的小树林。
梁家在村子的最西边……
过了梁家就出了村。
却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刘风捏着梁永利冰凉冰凉的手:”你回去吧。我也回去。我去找他们。“
梁永利没有回答。向後看了一眼,星星点点的火把跳动着尾随在後。
而後一咬牙,说:”走!“
便拽着刘风,一头紮进微暗的夜色中。
穿过乱坟岗,躲进小树林。再向前就永远离开出生长大的村子了吧……
爹娘从来没有骂过梁永利。
与得宠时被含在嘴里,犯错就被狠狠抽打的弟弟相比,父母对梁永利这名长子可谓宠爱至极。
再大的错误也不过打扫狗舍。弟弟穿过的衣服都是他穿剩下的;吃饭的时候爹娘总先给他夹菜。
梁永利聪明伶俐,有些情能看在眼里,自然也能记在心里。
”你爹娘对你不像对儿子。“刘风常常打趣他。
”那像对什麽?“
”祖宗。“
”喂!“
刘风哈哈笑着跑开了:”其实呢,我是想说──像客人。“
沈浸在追忆中的永利不知不觉也湿了双目。身後的刘风兀自書門弚萫捶打,一个劲地拉着他的手臂:”停下,快停下!“
停下?
砖块落在王敏头上的那一刻开始,就没想要停下。
梁永利只是稍微顿了顿,把刘风的手攥得更紧,脚下却未停歇。
可没跑两步,就听见泥土里传来沈闷的一声,与此同时,梁永利毫无预兆地扑倒,凄惨大叫。
许久,才从尘土中颤巍巍撑起身体,抬起大汗淋漓的小脸:”快跑……我……脚断……了“。
”我爹爹常在此捕兽……“所以才叫你停下啊。刘风的脸上再无血色。
一滩血迹中,铁齿紧紧钳入少年的右脚,合拢处血肉翻起,可见白骨。
刘风抽泣着摸住铁夹上的机关:”永利,不怕啊。“
声音已经发抖──他怕──捕兽的夹子,那要多大的力气才能撑得开?
如果不能一次取出,永利这条腿定然要废了。
可他只见父亲操作过一次。
刘风忽然直视永利,说:”我想去自首。“
永利恨声道:”乱说什麽!别管我……快走……啊!“接着一声惨呼,而後浑身抽搐起来。而刘风却在永利分神的时候按动捕兽夹上的机关──
只有转移了注意力,永利才不会那麽疼吧。
被利齿刺穿的小手轻颤着把豁口撑到最大,刘风才稳稳挪开梁永利的伤腿,而後像扔掉毒蛇那般把铁夹远远抛开。
然後他像上了岸的鱼一般疯狂呼吸起来,额头上满是冷汗。
再然後……
再然後永利流血到头脑发昏,推了刘风一把:”快给我包一下啊。“
红了眼圈的刘风如梦初醒。
没有止血的金创药,没有固定断腿的夹板。只得脱下衣服,用最干净的亵衣帮永利层层裹上。
永利望着肥了两圈的腿苦笑:”包了粽子皮的金华火腿。“
刘风听着这样的玩笑,却哭了。他呜咽着说不出完整的句子:”我现在……就回去!
而後起身向树林外跑去。他要去自首。事情本因他而起,和永利有什麽关系呢?
永利是无辜的。刘风心里这样想着,脚下却一滑摔倒在地。远处的火光隐约可见,随着天黑愈发明显。
已经可以听见追兵接近的吼叫声。眼前的纷乱让刘风忽略了背後的静,想起回头是走出很远之後的事。黑暗中梁永利正抱着树干,看不清在做什麽。
难受吗?很痛吗?伤心吗?
犹豫地停住脚步,後来干脆跑回去。发现永利正向树干撞去。然後又是一下。用力极大,抓住树干手指都掐进树皮里──如果不是因剧痛而虚脱,早已脑浆泵流了。
刘风上前抱住他:“你疯了?!”
梁永利直着眼睛:“保护不了你,自然也不会拖累你。不必理我。如果你就这麽回去了,我做鬼也不会安生!”
刘风张了张嘴。想说什麽,说不出。只是抱着永利,泪珠劈里啪啦往下掉。
“我错了。不分开。我们到死都不分开。”
轻声的安抚,是少年时代最真挚的誓言。
追杀声开始逼近,似乎还掺杂了官差的叫喊。刘风吃力地背起梁永利,身形不稳地向前挪。梁永利比刘风高出不少。为了不让他双脚离地,刘风紧紧抓着永利的双腿。努力让自己稳一点。
“向北边走。”梁永利紧紧握住刘风的肩膀。十五岁的小孩,硬是从那双深黑深黑的眸子里逼出些斩钉截铁的色彩。
7 捏住永利的鼻子 把嘴唇堵了上去
“诶我说老五啊,明明看见这边有人影。怎麽晃了晃不见了?”张庆擦了把汗,脱鞋倒沙子,“真够受罪,大冷天硬是让我跑出一身汗来。”
被唤作王五的官差似乎身体不错。大气不喘,举着火把围歪脖树绕了一圈,而後又向前走几步,停在冻河边。
寒冬腊月,北国河流皆已结冰。不时有些乱蓬蓬的枯草冻在河里。以至於河面上凹凸不平,净是一蓬一蓬的凸起。
“咱止步吧?难怪刚才好象看见点什麽……我说再往前,咳咳咳……”张庆神经兮兮地看了看周围,贴近王五的耳朵,“再往前是乱坟岗!”
四周昏暗寂静,充满肃杀不祥的气氛。王五又借火把仔细观察,却不知自己脚边三尺之下正有两个小孩。在刺骨冰寒的河水中一动也不敢乱动。
刘风一手死死扣住河下岩石的凸起,另一手挽住梁永利,全靠一根斜伸出冰洞的苇杆呼吸。
身体已经开始发僵,仍然不敢乱动一下。转着眼珠艰难地望一眼梁永利,在黑暗的水下几乎看不清脸。但刘风想象得到,永利脸色惨白,头脚渗出的血雾四处扩散。
踝骨刚被铁钉刺穿,钻心疼痛已经难熬。而又浸在冷冰冰的河水里,该是何种滋味。
河面仍然传来瓮声瓮气的人声,永利如今这幅样子,能坚持多久?
而自己又能忍多久?
刘风有些恍惚,只觉得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