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后来边哭边跟我说梅花,说她就是想看看梅花,却只能看着别人院子里的,说他不孝顺,到最后都没能让她看见他折来的梅花。
他后来一边哭一边就睡着了,我是隔天从梁大人那里得知先皇后殡天了。
那天早晨我起来,就见他已经收拾整齐,他说你随我去为先皇后守灵,他说这话的时候衣着锦绣,发髻带着金冠,你看不到他哭的痕迹,就好像他还是三天前带着我进宫的那个人,可这天下谁又知道,他在暗夜里在我的怀里哭。
徐应龙口述
我从来不讨厌坏人,恶事作多了也是学问,古话说杀一人者贼杀万人者王,只要手里的刀够硬,心够狠,又怎么会成不得大事。陛下年轻时候也是勇冠三军,有止小儿夜啼的名声,你看他如今。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谭于考这几个腐儒成不了事,没想到竟然无用至此,皇后中毒拖了七天,硬是把晋王的婚事拖了过去,晋王和卢家的盟约固若金汤,谭于考他们却结下了本朝最大的冤家。
吊唁先皇后那天,我故意晚了几个时辰,到了就见臣仆也走的差不多了,万夫人和成鸣还在。太子一身白衣站在灵前,旁边站着的是卢家的女儿,就是不见那个小傻子。那个小傻子说起来也有意思得很,平时也想不起他来,忽然想起这么个人,却还是有几分想念。
我整理下表情,走到跟前行礼,我听见万夫人在灵前娇声娇气的哽咽着说些难过的话,成鸣躬身站在旁边,我心里想,果然是成不了气候的,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满朝上下都知道先皇后去的不一般,晋王心里只怕活吃了你的心都有,如此惺惺作态,只不过徒增可笑。
我向晋王夫妇行礼,我和晋王不过是泛泛之交,巫蛊的事情我多少也参与过,我与他最好的关系也就是互不相干,我没料到他会叫住我,他说,母后从前在宫中与徐母妃关系是最好的,总听母后说徐家的郎君是我朝中流砥柱,改日还当拜望。
我立时也是感铭五内的和他说些寒暄的场面话,我走的时候,他向我躬身一礼,我回礼,我看着他抬起头来的表情,要不是知道他是晋王,我几乎都要相信,他是真心和我交好的。
傅明月口述
哥哥说以后稚奴都和哥哥住一起,如意说哥哥大婚了,有了嫂子了,我住进去要懂事,我问如意谁是我嫂子,如意说,长的不怎么样的那个女孩子。
哥哥不在家,我就和如意玩,如意说,哥哥现在有了嫂子,也要和嫂子玩,但凡哥哥回府,我就要吃一百个黄豆才能去找哥哥。我说我数错了怎么办,如意说,那就再吃一百个。
哥哥说嫂子的肚子里有了小郎君,从此要顺着嫂子,听嫂子的话,我说什么是小郎君,哥哥骂稚奴,小郎君就是小郎君,哪有问是什么的。我又问,那嫂子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了,哥哥说是,那嫂子吃多少点心都行,我哥说,你以为都跟你一样贪吃。
我学着嫂子摸着肚子,说,那稚奴也有了小郎君了。
徐应龙口述
我喜欢酒,放的越长久就越动人,酒是这世上少有的不变的东西,我听说过三十年的美酒,却未听说过三十年的美人。
那天下人通传说晋王府的拜见,我那时候正搂着小妾打趣拾闲,我说,你安排他们花厅侯着,那下人满脸难色,怕也是得罪不起。我挥手让他下去,笑同他说,你知道什么,老爷我要卖东西。
我特意消磨了大半个时辰,才整理穿戴,到了就看见晋王在花厅上端坐着,左右无人也未见懈怠,倒是陆忠信教导出来的规矩。
我一进去,一脸的诚惶诚恐,我说,“殿下告饶,臣仆是刚从府外赶回来,也未曾赶上迎接殿下。”
他说,“也不妨事,只是没想到陆大人的架子比陛下还要大。”他说这话时,脸上带着笑,不急不躁,你明知这是挑衅,却也无从回起。
我在桌边坐下,拿起桌上的茶杯,里面的茶水都是冷的,我抬眼朝他笑,“殿下还请不要怪罪,臣仆也有臣仆的难处,臣仆有东西待价而沽,还想让殿下出个好价钱。”
他垂着眼皮,唇角微微向上扬起,是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不说话。
我说,“臣仆想卖徐家的名声和势力。”
我说完这话,就盯着他看,就看见他眉尖皱了一下,脸上浮起一个模糊的笑意,他相貌本就长的好,皱眉时就连我都看着格外的不忍心。
他说,“徐大人看什么价钱才是好价钱。”
我笑说,“殿下成事了,殿下的价钱就值黄金十万贯,殿下事败了,徐家只怕成了阶下囚,哪里还顾得上价钱。”
他看着我,只是笑,他说,“我哪里有什么事可以成,不过是自保。”
我看他笑起来带着谦虚的克制,垂下眼皮看着脚下,我在想,他在怕我看见什么,野心,他怕我看见他的野心,“殿下卢王妃的嫁妆还不够殿下自保,臣仆可是听说,卢王妃的嫁妆装了二十二条大船,沿岸的乡民见了都说是金银。”
我凑过去,声音大的只够我和他二人听见,我说,“只臣仆知道,那里头装的是执着兵器的兵士。”
他忽然抬起眼看我,他有双极漂亮的眼睛,这样看过来有剑锋的锐气,他说,“徐大人说的,我一句也听不明白。”
我朝他笑,躬身行礼,“殿下不明白不妨事,只求殿下记着今日的同徐家的买卖。”
那天我送他出去,一路上谈笑,越发觉的这世上神奇,这晋王从前是敢给陛下脸色看的,如今却和我谈笑言欢,你说他不恨我,不,只是与我为友,比与我为敌的利益大。
傅九功口述
卢世宛晌午来找我,说商量着今年派到各州郡的按察使,其中有个叫严万里的,在江南一代有才名,中进士以后跻身朝中清流,是响当当的人物,却也有毛病,脾气硬,贪财。
卢世宛说这样的读书人是好的,关键时候用的上,上疏弹劾是他,向陛下直谏也是他,却是贪财这一点,听闻他是个好赌的,怕是误事。
我说他赌钱也不违反朝廷的律法,卖房子卖地是他家的事,同他为朝廷办事有什么关系。
卢世宛就笑说,殿下有所不知,这天下的多数罪恶,都是因为贪念,今天他能为了赌钱卖了祖产,明天就能为了赌钱背叛殿下。
我说卢大人说的是,然而只说了其一,没说其二,这世上能用钱买来的,都是便宜货。只有不惜本钱的买主,没有不被打动的卖家。
那个严万里我留他在京里作了御史,请他到我府里宴饮,我府第陈旧,摆放的都是朴素的东西,却给他一份大礼,我说,严大人高才,不该趋于小吏,恕我直言,严大人今后定可以大展宏图。
且说那严万里是不是真心归顺我,我管他真心作什么,只要好用就行。
我为先皇后丁忧在家,朝上的事一概不知,却也知道朝上出了一位直谏的御史,弹劾陛下的爱子成鸣抢霸民田,事情处在晌午,当天下午陛下就找我进宫。
陛下口述
我看他跪在殿下,嘴角笑微微的给我行礼,我说赐坐,他一脸惶恐推说不敢,眼睛瞪得大,脸上的表情真挚的叫人看了都不忍心。从前是个一言不和就敢给我帅脸色的人,如今这样。我的儿子,我知道。
怎么就闹成如今这样不可开交的局面,今天那个年轻的御史,站在我的朝堂上言之凿凿,说要我法办了成鸣,可笑,不过也只有这样的年轻人才作的出这样的鲁莽事。
我问他,你能耐了,如今连我都怕你养的狗了,你可得意了。
他抬起头,有点不知所措的抬眼看我,他天生长的好长相,看着格外的无辜可怜,他说,陛下这是怨儿子,儿子实是冤枉的,先皇后去后,儿子在家丁忧,朝堂上的事哪里知道半点。
我讥笑问他道,我未跟你提过是朝堂上的事,你又是如何知道?
他说,儿子能惹怒陛下的也就当是朝堂上的事了。
他说这话时低垂了头,声音压低了,只是看他,就觉的他是受了委屈的,我在这很多年里见过多少这样同我装的,他在里头也算是出类拔萃的,只我不知道,若说这脸上的哀戚和惊慌都是假的,他真的时候反而是什么样。
我看的累了,闭上眼假寐,我说,“你这又是何必,因为这种小事弹劾他,朕顶多罚成鸣几个月的俸禄,你捞不到多少好处,反倒是彻底跟他闹到台面上。”
我听他回我说,“陛下真的冤枉儿子了,若是儿子指使所为,当着慈父又有什么不敢承认的。”
我睁开眼,看着他说,“你给朕听着,话只说一遍,皇后的事到此就算是了结了。”
我看见他的肩膀颤了一颤,他好像忍受不住似的抬起头看着我,他说,“陛下,您说皇后的什么事了结了。”
他脸上哪里还看的见笑,只是低声问我,神色都是扭曲的,我闭上眼,再睁开,“再追究下去又有什么用,朝廷现在不能乱。”
他忽然就跪下了,一个头磕在地上,他说,“陛下生恩养恩,为儿子的欠您的,傅九功不欠。陛下觉的我是公报私仇也好,天理国法不容的事,我在其位谋其政,若有天下大乱,还请陛下杀了傅九功祭旗。”
他说完了,抬头,因为跪着的姿势,抬起头来眼上憋得血红,我这个儿子今年二十六岁,我在他眼里看到了不是他这个年纪该有的东西,仇恨,他说,“陛下,皇后是儿子的亲娘,她现在一个人躺在昭陵里,儿子想见她,就是走到天涯也见不到了。万夫人现在长春殿里,成鸣想见她或骑马或坐轿,一时三刻就可相见。这锥心裂肺的苦楚只有儿子一人尝到,这不公道!”
“够了!你给朕滚出去!”梁欢拉他出去,过门槛时候绊了一下,整个人就摔出去了。
耳朵里一阵嗡嗡作响,四周都觉的暗了,我看他出去,突然就想起了他小时候,万妃总是跟我念叨大郎懒惰不求上进,在宫里称王称霸不知谦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