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歌怔怔听着,他和师父朝夕相处二十多年,却从不知,原来一向冷颜孤独的师父,竟然也能吟出这般动情的词句。
黑衣老者吟完,便也默然,半晌才轻叹一声,“你方才说,你去过七星迷宫?”
叶歌道:“是。”
“从你一进步?岭,我便感觉到你身上带着一种邪异之气,你是不是从七星迷宫带了什么出来?”
叶歌一愣,“我并未带什么出来。”
黑衣老者垂下目光,默然片刻,右手衣袖一拂,淡淡地道:“你再好好想想。”
叶歌低头,冥思苦想,到七星迷宫,已是三年之前,那半枚洗碧珏,在她身上,那除此之外,到底还有什么……手指摸上自己长衫的内襟,微微一顿,在这衣襟之内,像是有什么东西,略有不平,头脑之中电光石火,转瞬记起,当日在七星迷宫的僵尸崖,他和岳小珂曾经从那间石屋的西北角挖出一个鲜红的瓶子,里面有两粒药丸和一个泛黄的纸卷,当时情势危急,他把药丸交给小珂,那张纸卷不及细看,随手放入怀中,后来又发生了种种事情,那个黄纸卷,竟然被他就此忘了!此时听师父提起什么邪异之气,方才想起。伸手从内襟里把那东西掏出来,果然便是当日那个纸卷,只是因为一直忘记,浆洗衣服之时也未取出,这纸卷已经破烂不堪,用手指小心翼翼地将纸卷展开,走上几步,就着烛台上明亮的烛光,仔细看去。
那张纸似乎不是什么普通的纸,应当是什么羊皮之类,是以虽然几经揉搓,破破烂烂,却还没有碎,除了边角之处已经成了碎片纷纷掉落,其余部分竟然还算完整。叶歌微微眯起眸子,这张纸上,竟然是有字的!不但有字,似乎还有一幅图画!字是黑色的,字体十分之小,却不像是用笔写的,倒像是用线一针针地缝上去一般,叶歌仔细辨认,终于看清了上面的几行字:洗碧珏,上古宝物,收魂魄,众生之魂,皆能洗去罪孽,轮回往生。黄帝大战蚩尤,蚩尤佩洗碧珏于食指,摄取魂魄,黄帝怒,以轩辕剑斩之,断,自此一分为二,其一落于不周山北斗之下,另一归于轩辕,后为始皇帝得,同葬骊山。若得合二为一,则能开启……文字便只写到这里,后面的羊皮缺了一块,不知到底写着能开启什么。再往下看,那段文字底下画着两张蛛网一样的地图,两幅地图旁都没有任何文字标注,只是上面一张,画了勺子一样的七颗星,下面那幅,却画了一个好像漏斗一样的东西。
叶歌看了一会儿,眉头皱起,将那张羊皮双手呈与师父,黑衣老者伸手接过,放在腿上细细观看,半晌,指着那第一幅图道:“这里,应是七星迷宫的地图。”叶歌点头,此时他也已经看见,那张有七颗星的地图,地形与七星迷宫确是十分相似。黑衣老者颔首道:“如此说来,那这下面一幅图,画的便是秦陵了。照这纸上所言之意,洗碧珏的一半在七星迷宫,另外一半应是被秦皇赢政所得,一起葬于秦始皇陵,若能找到这两半洗碧珏,合二为一,便能开启一处神秘的所在。”
叶歌默默看着那张羊皮纸卷,忽道:“这张卷纸所言,与我父亲到底有无关系?”
黑衣老者略一沉吟,开口道:“你曾说过,当年杀你满门的蒙面人,便是要找这洗碧珏。”
叶歌点头,“这个羊皮纸卷,是我在七星迷宫的僵尸崖上所得,在僵尸崖上,我见到了很多在江湖上失踪的武林高手,其中就有半耳当风崔玉刚,还有枯叶道人孙秋蝶,只是,他们都早已死了,尸体被人施了邪术,成为僵尸。”
黑衣老者道:“那些人失踪的时间,正是当年你父亲承蒙皇帝召见之后,所以,这张羊皮纸卷与你父亲之事,也许确是有些关联。”
叶歌沉默半晌,开口道:“师父,弟子想去骊山。”
黑衣老者将腿上的羊皮纸卷重新卷好,递给了他,忽然叹了口气,“歌儿,你非去不可么?”
叶歌慢慢地道:“非去不可。”字字坚决,毫无回寰。
黑衣老者默然半晌,才道:“你终究年少,不懂这世间之事,看得越明白,便越是痛苦。”
叶歌低下头道:“若不能看清,混混沌沌苟活于世,就算衣食无忧,纸醉金迷,又有何益?”
黑衣老者不再说话,良久,终于抬起仅剩的右手,从怀中掏出一本薄薄的剑谱,递与叶歌,“这是为师集毕生所学,所创剑谱,之前并未传授于你,只因时机未到,现在你既然要去秦陵,为师不得不提早将这剑谱传授于你,你接着罢。”
叶歌伸手接过,低声道:“多谢师父。”低头去看手中剑谱,只见封页之上用极狂放的草书写着三个字——剑歌行。略一沉吟,抬头向着黑衣老者道:“师父,我的几个朋友还在步?岭外,若是我要修习剑谱,可否能让他们进来?”
黑衣老者略一摇头,站起身来,伸手拿起放在石案上的七弦琴,回身向山洞深处走去,口中淡道:“不必,这本剑谱你只要用一个时辰,便可读完,若有什么不解,便来问我,之后的领悟,便都要靠你自己。”说话之间,已从山洞后的暗道之中飘然而去,再不回头。
叶歌看着他背影消失在一片黑暗里,低下眼眸,手指轻轻抚过深蓝色封面上的三字个,口中轻轻念道:“剑、歌、行……”
剑歌行 第二十五章 剑魄琴心(二)
岳麓山顶,果然有一座十分古朴宏大的寺院,叫做云麓寺,寺门之前进进出出,都是前来烧香的善男信女,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苏离三人跨进寺门,央金看了看面前的大雄宝殿,笑道:“这个神殿好大,不过还是没有我们神山上的神殿大。”
苏离看她一眼,道:“央金,在这等佛门清修之地,莫要妄语。”
央金撅了撅嘴,转头看着赵瑗道:“赵公子,你不是说你是临安人士,大老远地跑来这云麓寺做什么?”
赵瑗此时倒是敛了脸上一贯的倜傥笑意,面容一片肃然,道:“自是来烧香还愿。”说罢也不待央金说话,竟自抬脚,走进了大雄宝殿。
苏离拉了拉央金衣袖,道:“既然来了,便也进去拜一拜罢。”央金摇头,“苏姐姐去吧,我们族中供的不是这个神,我若乱拜,神灵会生气的,我还是自己四处转转罢。”苏离点头,“也好。”转身跨进大雄宝殿。
央金见他们两个都进去了,撅了撅嘴,东张西望地在这云麓寺里转了一圈,她虽不拜菩萨,却也觉得新奇,不知不觉走到后面的观音殿,只见香烟缭绕之中,观音眉目慈和,俯瞰众生,不禁抬脚跨进殿中,看着观世音的金身,自言自语道:“咦,汉人真是奇怪,怎么供了这么多神,还有这个,怎的是个女的?”只顾仰着头看观世音的脸,冷不防后背撞在了一个人的身上,似乎还踩了那人一脚,央金吓了一跳,忙自回过身来,却见果然是撞在一人身上,那人手里拿的一把上香,也都被她撞落在地上。央金脸上一热,心知自己闯了祸,虽然汉家和神山上的部族不同,但她也明白,把人家拿来供奉神灵的香火弄掉在地,实在是对神灵不敬,天大罪过,口中连声道:“对不起,我、我不是有意的!”眼睛却惶然向着那人脸上看去。
那人也不说话,只是盯着她看,见她抬起一双大大的眼睛看过来,竟是微微一笑。央金看着他的笑容,竟然呆呆愣住。她撞的是一个男人,身形挺拔,玉树临风,一身淡紫的衣衫,腰间束着一条白玉的腰带,凝滑如脂,更显得他气质脱俗,一双剑眉之下,眸子稍稍上挑,眸光微带笑意,紧紧盯在她脸上,唇角轻轻勾起,笑容好看却略带邪气。
央金看着那男人的脸,傻傻地说不出话,待到她终于能说话时,才发现自己脸上已像火烧一样,烫得怕人,慌忙低下眼睛,蹲身下去捡散落在那男人脚边的香束,捡起来一把递到那男人手里,不敢去看他的眼睛,低着头道:“我都帮你捡起来了……”紫衣男人似是微微一笑,伸手接过,手指有意无意碰到她的指上,带着淡淡的温热。央金手指一跳。赶忙缩回,红着脸转身,飞快地夺门而出,一直到了大殿之外,躲在一棵高大的银杏树下,心头还是如同鹿撞,砰砰乱跳,她不是没有见过男人,叶歌和方才的那个赵瑗,都是男人,而且都是很好看的男人,只是没有一个男人的笑容和目光,会让她像刚才那样心慌意乱。
在树后站了一会儿,本想出去找苏离他们,却又怕碰到刚才那个紫衣男子,这样犹豫了半晌,忽然觉得想要小解,回头看了一看,见后面偏僻之处似有一个茅厕,转身急急地向着那草丛后的石头房子奔去。
那里果然是一处茅厕,奔到近前,刚要从石头的围墙侧面转进去,眼前忽然人影一闪,一愣之下,身上陡的一麻,接着眼前一黑,竟软软地倒了下去。待到再度睁开眼睛之时,才发现自己竟然仰面躺在地上,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方才自己好像难在身上戳了一下,接着就人事不醒,这样一想,心中不禁大急,不知自己在这茅厕门口躺了多久,苏离和赵瑗会不会已经走了,一骨碌地想爬起身,动了一下,却仍旧躺在地上,浑身上下软绵绵的,没有一点力气。
“姑娘,你的穴道我还没解,你自然站不起来。”耳边忽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语声温柔,带着三分宠溺。随着这声温柔话语,一个男人忽然走到她身边,低头俯视着她。
央金吓了一跳,大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那个男人,却见他穿了一件淡金色的衣衫,脸上轮廓分明,一双眼睛如同新月般微微弯起,薄薄的唇漾出一丝微笑,竟是十分俊美。两人对视半晌,央金呆呆问道:“你是谁?”
金衣男子蹲身下来,看着她的眼睛,笑道:“我是九指郎君。”
这话一说出来,央金浑身的血液都好像凝固,九指郎君,九指郎君!这一路上,她听说了很多关于这个九指郎君的传言,当时并不觉得如何害怕,但现在当这个九指郎君真的就在她面前微笑看她的时候,她才真正领会了什么是恐惧的滋味。
“你、你想要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