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那么着急赶到哈尔滨,赶到向前身边去。
“小同志你很着急啊?”身旁的是一个老奶奶,慈眉善目。
钟远笑笑:“我哥哥出了点事情,我要立刻赶过去。”
老奶奶立刻满脸同情:“啊,这样啊,他一定会没事的,别担心啊。”
钟远点点头:“嗯,谢谢你。”
不过是失恋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怎么搞的惊天动地。
钟远捏捏自己的鼻梁,觉得这次未免有些过于冲动,明明稍晚些时候打个电话也就没事了,为什么就要赶过去见他?
莫名其妙。
但是当他打着喷嚏坐在宾馆的白色被子里,看着向前静静地泡板蓝根的时候,他又突然觉得自己来这一趟,极有必要。
向前把杯子递给他,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我没想到你会来。”
钟远认真地打量他,向前一切如故,一样的笑容满面,一样的开朗向上。喝了一大口板蓝根,钟远压抑着喉间的苦涩,淡淡道:“别笑了,难看。”
要的是个标间,向前仰面倒在另一张床上,双目无神地看着天花板。
“其实我真的没什么,过段时间也就好了,你太夸张了。”
“什么感觉?”钟远脱口而出,然后就后悔了
向前翻身看他,眼神迷茫:“现在的感觉?”
钟远把灯关掉,两个人沉浸在黑暗里,除了映照在窗帘上的路灯,再无别的光源。
“嗯,所谓爱情的感觉。”
向前低低笑了:“所谓,这个词很到位。你用词还是一样精准。”
适应了光线,钟远可以看见向前大致的轮廓,却看不清表情。他也慢慢滑下去,和向前一样躺在床上,轻声说,“我还记得前些年的时候,我们曾经讨论过这个话题,到了现在我的观点依然没有改变,你呢?”
向前的声音有点飘:“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现在在难过什么,好像我难过的似乎并不是分手这件事情,我难过的是我内心深处并不难过这件事本身。”
“绕口令么?”钟远笑。
向前没有说话。
钟远思考了一下:“你的意思是,你难过是因为你觉得你应该难过,可是你却不难过?”
“差不多吧,分手的时候,我觉得我表现的挺好的,感觉很洒脱。然后我回了宿舍,上课实习等等,和以前没什么区别,其他人觉得我是佯装镇定,但是只有我自己知道,其实我不难过,甚至……甚至我有些解脱,庆幸是她先提的分手,庆幸我什么都没做,庆幸我自己站在一个道德制高点上,不需要负任何责任,庆幸我自己得到所有人的同情和肯定。”
钟远不知道是不是出于惊诧,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反应。
“我是不是很卑劣?”
过了很久,钟远起身,坐到向前那张床边上,拍拍他的脑袋:“你没那么喜欢她,又为什么在一起呢?”
“不知道,所有人都让我和她在一起,其实我那个时候问你,是指望你能拦住我,这样我就有个理由拒绝了。”
“我来当坏人么?然后你怎么说?我弟弟不同意我和你在一起,所以对不起,好人卡我给定了?”钟远讽刺道。
向前没说话,钟远开始忐忑了,放柔了语气:“世界上大多数的事情都是不能细想的,细想就是钻牛角尖了。你这样想,你内心深处的想法有多卑劣,那是属于你自己的事情,就算你现在告诉了我,我也没有权利去批判你。就朱品如这件事情,你和她恋爱的时候对她不错,物质上精神上的照顾都有了,柳下惠也当了,甩也被她甩了……”
“我怎么觉得你挺高兴的。”向前嘟囔。
钟远干笑:“这么明显么?好吧,我承认这个事情一开始我就不是很赞同,大概和我的控制欲有点关系,当时你偷着去打工的事情我还没忘记呢。反正我是觉得这段感情对你来说是弊大于利。”
向前又往被子里钻了钻,却听到钟远轻声说:“但是,从人生的长远来看,也算是一件好事。”
他没有说下去,但是向前却已经懂了。
在年轻的时候爱过,恨过,消沉过;对过,错过,迷惘过,到了中年壮年老年,才会云淡风轻,处之泰然。
“那你呢?”向前反问他,“你一直把自己放在温室里,那岂不是永远都不会成长?还是你早熟太过,已经没有成长空间了?”
他的问题有些尖锐,可偏偏两个人稔熟到都不去在意。
钟远叹口气:“我承认我害怕,我害怕一切实体或者虚化的东西。我母亲去的早,我亲眼看到我爸有多伤心多失态,我不想那样。”
“害怕失去,所以干脆不想得到?”
“差不多吧,人的痛苦大多来自于追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那叫做不恰当的欲望。我很小的时候就明白,在乎的东西越少,你失去他们的可能性就越小,这样就不会难过。同理,想要的东西越少,欲望就不会那么强烈,我也不会因为得不到那些东西而痛苦。”钟远的声音很平静,但是下面又有些隐约的伤感。
就像是平静无波的水面下,可能有漩涡,也可能有暗流。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同时把快乐幸福的可能性也排除掉了?”向前继续追问。
钟远揉他头发,并不觉得这个动作对于两个成年男人显得有些亲密了:“所以,你和朱品如这两年的恋情,你觉得你快乐么?或者说你失去她的痛苦,与你和她在一起时候的快乐相比,孰轻孰重。”
向前扭头,躲开他对自己头发的蹂躏:“其实我觉得差不多,都是淡淡的。”
“那说明你不是真的爱。”钟远一阵见血。
向前恼火:“那麻烦人生导师告诉我,你又可以从你压抑的的人生里得到什么呢?”
又是一阵沉默,当他几乎以为钟远不会回答的时候,钟远像是耳语般开口。
“无悲无喜,逍遥自在。”
第十六章
两个人沉默地走在路上,钟远裹着厚厚的羽绒服,脸上依旧带着感冒遗留的倦意。
雪已经停了。大概已经有人扫过雪,沥青的路面上几乎再看不见银白的痕迹。
“我知道这条街很出名,”钟远开口,“你不打算介绍一下么?”
向前白他一眼,打开手机,对着百度百科的词条开始念:“中央大街是黑龙江省哈尔滨市的主要商业街之一……”
“没诚意,”钟远打断他,“太冷了,找家咖啡馆坐一下。”
于是两个人在一家享有盛名的俄式商铺里坐下,向前熟门熟路地点单。
钟远静静地打量他,在心里猜想,这里是不是有向前许多回忆,所以才会如此驾轻就熟,过往不算愉快,此刻脸上的表情才如此淡漠?
注意到他的凝视,向前在桌子下面踹了他一脚:“笑一下。”
钟远诧异:“啊?”
向前翻白眼:“不知道的人看你的表情,还以为我死了,你是来给我奔丧的。”
钟远脸色黑下来:“不要胡说八道。”
向前知道他对生死之类的比较忌讳,立即转移话题:“怎么样,这个俄式建筑”
“挺不错的,很怀旧,但是我对门外的藤蔓印象更深刻点。”钟远笑笑,“下次要是再来哈尔滨,我看故地重游还是有必要的。”
“今年你应该不会再来了,”向前淡淡陈述,“下回吧,我和你一道过来。”
他“过来”两个字的尾音有意无意地加重了一下,钟远立即意会:“决定回B市了?”
“嗯,我学长今年已经去T大了,我成绩不如他,想稳妥一点,”向前伸个懒腰,“我报了H大的硕博。”
“不错,”钟远对向前笑笑,“我念完研究生就不打算再读了。”
“哦。”向前简单地点点头。
他们认识了七年,其中作对了两年,当了五年的兄弟。有的时候,人生就是这么奇妙,在最恰当的时候,把最意料不到的人强行塞进生活里,当时恐怕未必觉得是惊喜,可时过境迁回头看看,却发现收到的最好的礼物,莫过于此。
就像他们的相处模式一样,向前依然大条,钟远仍旧喜欢说教,可他们都知道什么时候对方需要倾听,什么时候对方宁愿沉默;什么时候给对方意见,什么时候不需原因只需尊重。
或许这就是兄弟的存在与意义。
在令人舒适的沉默里,他们的菜齐了。两杯咖啡,黑椒土豆泥,奶油蘑菇汤,油煎包,还有罐虾。
“破费了。”钟远客气道。
向前拍他肩膀:“说啥呢,到我的底盘上来,还能委屈了你?”
钟远拨弄着盘子里的土豆泥:“你几月答辩?”
“五月吧,之后就可以走了。”
钟远敲敲桌子:“这样,你毕业之后把东西先送回B市,然后来厦门接我,我东西多。”
向前挑眉看他:“包吃包住包玩么?”他嘴角有油渍,钟远下意识地用纸巾帮他擦掉,“忘了么,今年暑期旅行还没定吧?好歹给我个当地头蛇的机会。”
还没来得及回话,向前就被熟悉的笑声吓呆了,他僵硬地转过头,看向咖啡馆角落的两个男人,其中一个笑得无比夸张。
钟远也看过去,认出那个笑到面容扭曲的男生是他们高一届的学长,于是起身礼貌地打招呼:“邱学长好!”
向前指指旁边的空位,不怀好意道:“正好遇见不如一起吧?”
他本以为邱明和江晚会尴尬,至少会回避,这样好歹自己也能扳回一城,可惜他低估了邱明脸皮的厚度。
“好啊。”邱明一边答应,一边就和江晚端了东西坐过来。
两人一坐定,又用那种诡异的表情看着向前。
向前心里发毛:“怎么了?”
邱明用小勺敲敲咖啡杯,换来江晚一个白眼,“我没记错的话,你是哥哥吧?”
向前噎了一下:“我弟弟孝顺,不行么?”
几乎是同时,钟远也回应道:“我哥太弱智,让学长见笑了。”
他的言语虽然戏谑,眼神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