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不让人觉得讨厌。他的眼神很纯洁,就像雷震子一样,不掺半点杂质。
寸心摇头否认。
“你刚才为什么砸我?”她质问。
“好玩儿呗,难得在山上看见一个人,你能和俺一起玩儿吗?”孙悟空用甚是期待的目光看着寸心。师傅只会讲一些又无趣又听不懂的话,这山上又没有其他猴子,他实在无聊得紧。
寸心失笑,想起自己先前想要捉弄捉弄他的想法,又觉得自己十分地幼稚。归根到底,孙悟空也不是上一世的他,如果将上一世的气撒在此时的小猴子身上也可笑的狠。
他毕竟还只是一只什么都不晓得,只会贪玩的猴子。
“既然想玩,又为什么要来山上修道呢?和其他的猴子呆在一起天天玩乐不好吗?”
“你是和师傅一样的人吗?”他跳下树,问她。
寸心想了一下才明白,他是在问她是不是也是神仙。龙族虽然算不上是正经天界仙人,但是也是从盘古时代就存在的古老强大种族,历龙凤大劫至今,天上地上无有不尊。而且龙族寿命比起仙人也不遑多让,虽不能与天同寿,但是也同样悠长,故此,她也算是孙悟空理解里面的“仙人”。
她点点头。
孙悟空的目光眼神亮了一下,“师傅都不肯教我什么法术。你是仙人,想必通晓,能不能变一个给我看看?”
玉鼎真人哪里是不肯教,分明自己也是个半吊子。寸心看着孙悟空亮晶晶的眼睛,不忍拒绝,微笑道,“这也没什么难的。”
变化之术须臾可成,孙悟空还没回过神,眼前的人就已经变了模样。
她变的是杨戬的模样,剑眉星目,不怒自威,天然一段威仪迫人。孙悟空不识此术,啧啧称奇,围着她转了半天也不明白她的怎么做到的。
“既然想学,不如拜我为师。”寸心变回原样,故意逗他,没想到孙悟空虽然一脸可惜,但还是拒绝了。
“我虽然是个山里的猴子,但也知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道理。神仙姐姐,我虽然想学你的法术,但我已经有了师傅,不能转而拜你为师。”
寸心被他说得一愣。
“既如此,你就跟着你现在的师傅学吧,想必很快也是能够有所成就的。”
孙悟空的眼神微微暗淡了一点,“可是我现在还是没有学到我想学的东西。”
孙悟空跳起来,揪起地上的一蓬草向天空扔去,告诉寸心道,“我来自花果山,那时候真是快活,从来都没什么值得担忧的事情,直到有一天,看见一只老猴子静悄悄地躺在那里不动了,我才第一次知道,原来世界上是有死这种东西的存在的。从那天起,我就开始恐惧。”
“我不想死,一点也不想。但所有猴子都告诉我,总有一天我们都会死。我怕得不行。我怕有一天我就这样像那只老猴子一样躺在那里,然后再也不能说话,再也不能蹦跳,再也不能去水帘洞玩水,再也不能吃好吃的野果子。只能静悄悄躺在那里,腐烂或者被别的豺狼虎豹吃掉。我怕极了。”
“直到有一天,一只猴子告诉我海上的仙人有长生不死的方法,所以我离开了花果山,离开了我所有的弟兄,出海去寻找那虚无缥缈的希望。”
“我终于找到了这里,这里的仙人也确实可以长生不死。我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求得他收我做徒弟,我好开心,这样我终于可以不用死,可以永远地在树林里跳跃。可是这么些日子过去了,我却还是没有学到我想学的。”
“我现在还年轻,还可以在树枝间荡来荡去,可是这样的日子还可以过多久?十年,二十年?很快我也会老,会死去。可是,这一切是为什么?为什么会有死,为什么我不想死却不可以不死?很多个夜晚我都在想这些问题的答案,想得脑仁都疼了也想不出个所以然。你能不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寸心看着他疑惑恐惧的眼神,说不出话来。半响,她才若有所失般摸着他的头,安慰他道,“相信我,你天资很高,肯定不会死的。”
孙悟空猴狲本色,悲伤来得快,去得更快,听见寸心安慰,欢喜不尽地在原地连翻十几个筋斗。
“真的吗?神仙姐姐?你不是骗我的吧?”
寸心微微笑了起来,又摸摸他毛茸茸的可爱头顶,“真的。”
从今往后五百年,诸神都将记住你的名。
齐天大圣,孙悟空。
作者有话要说:
☆、擦肩而过
又等了十日,杨戬仍是未归。
偌大的杨府里,只有寸心与杨婵二人住着,很是空旷。景都是一样的景,每日对着,久了便也生厌。寸心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手底下刚种下的金线草,她曾经极爱这种草,在日光下可以耀成一片辉煌的金色,如同绵延不绝的浩瀚大海,仿佛隐约可见长风巨浪,扑面而来。
但是终究比不上真正的海。
杨婵端出茶点时,看见她又猫着腰蹲在花圃中,不由失笑。
“二嫂,不如来吃两块点心,休息片刻?”小小的木托盘上,放着一壶茶和一碟精致点心,正是寸心素来最爱的“桃花酥”。
寸心从神游中惊醒,拍拍手直起腰,咕哝了一句什么,杨婵没能听清。
“在说什么呢?二嫂。”杨婵把东西放在小桥上的矮几上,在白瓷杯子里斟上两杯茶,招呼寸心过来同坐。
“没什么。”寸心看着自己昔日最爱的茶点,恹恹地没有胃口。
茶汤碧绿,杨婵惬意地浅啜一口,回味着唇齿间的留香。
“还是这样子爱茶。”寸心支颐,看着杨婵品茶,“你说,杨戬还要多久才能回来?”
杨婵轻轻放下杯子,笑了。
“二嫂这是想二哥了?想必这两天也该回来了才是。二哥也真是,怎能叫二嫂这样苦等呢?”
寸心不是真正娇羞的新婚少妇,听了这般明显调笑的话也未曾红脸,只是继续苦恼——杨戬就算回来了,她又要怎么面对他呢?这些日子她翻来覆去地思量,也未能想明白,她实则巴不得他再多晚十天半个月,好让她想清楚。
千年争吵的日子她已然过够了。她重来一世,不能重蹈覆辙,也不愿意再夹在杨戬和嫦娥之间。
哪怕他们之间其实无情。
杨戬于她,已经是前世的爱情。人重活一世,就能看得清许多迷障,比如说,杨戬并不爱她这个事实,从前她只是不愿意承认,但是时至今日,怎可能还不死心。
正在烦恼间,忽然听见杨府大门被叩响。
“是杨戬回来了?”寸心紧张地问。怎么办,她还没有想好。
杨婵摇摇头。
“若是二哥,怎会敲门?必定是客人登门,你坐着,我去开门。”
寸心心中宽慰少许,正在松口气,就听见有温润嗓音来唤。
“小妹。”
“哥!”寸心惊喜地站起来。那随着杨婵走过来的白衣男子,不是她三哥又是谁?
她前些日子回西海时,敖烈并不在,故此两人未曾碰上面,寸心还为此遗憾了一阵。她这三哥命运多舛,当年她不在西海,只是听听心说起,她三哥不知为何纵火烧了玉帝赐给西海的明珠后,被玉帝罚做那唐僧西游路上的坐骑,她几次三番想去救他,都被杨戬拦下。
杨戬劝她说,“这是天庭的安排,不是你能左右的。”
她那个时候只知道愤怒,不解,骂杨戬见死不救,又和他大大闹了一场。
“我三哥是西海龙太子,何等尊贵,怎能去给一介凡人充当坐骑?”她红着眼睛砸东西,把所有手里边能找到的东西都往杨戬身上扔,“我龙族宁死不受此等侮辱!”
杨戬一开始还耐着性子安慰她,让她不要生气。
“寸心,你别乱发脾气了,救他出来又能如何?天庭和西方佛界都不会放过你。何况那唐僧是西方金蝉子转世,也不算太辱没了你的哥哥。”
她听了以后非但未曾如他所愿停手,反而更加暴怒。
“杨戬,你变了!当日打上天庭射杀九个金乌的气魄到哪儿去了?我知道,你只是不想帮我罢了!什么叫做不算辱没?我龙族与盘古大神叱咤风云时,那狗屁西方教还不知道在哪儿呢!我告诉你,你如果今天不肯替我去救人,我就要和你和离!”
屋子里的摆设被她尽数扫在地上,杨戬左躲右闪,眼看着房间变成一团糟,又听着寸心威胁的话,终于也怒了。
“你懂什么?”杨戬忍无可忍地按着眉心,“你父王日盛,而你三哥却被天庭抓到了把柄——”
他顿了一下,似是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又改了口,“总之,你哥哥犯了错,我帮不了他。”
她那个时候傻得听不出任何弦外之音,只是愤怒于他不肯施救。“你可以从天庭手里救那么多人,为什么惟独不能救我三哥?你当日打上天庭都没有受到什么处罚,为什么此时又说这样子的风凉话?!”
孺子不可教也。杨戬脸色铁青,终于忍无可忍,拂袖而去。
杨戬一走,她腿一软,就这么坐倒在在狼藉的房间里面,只知道哭。
但是如今,她的哥哥又好端端站在她面前,玉冠白衣,衣履风流。他是他们兄妹中脾气最好的一个,唇角总是含着微笑,很多年后她在人间话本子上听见两个词语,觉得真真就是为他而造。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怎能不让她心疼。
“三哥怎么来了?”她仰面对他笑,依旧是幼时烂漫模样。
敖烈右肩绣着一处青龙团花,白底青花,愈发显得他眉眼清亮,无以名状。
“你又忘记了。”他亲昵地点着寸心鼻尖,“再过些时日就是父王的诞辰,母后嘱我来接你回龙宫。”
寸心眨眨眼睛,她被困良久,不记时辰,倒是真的忘记了父皇大寿一事。但是此时离开,不就与杨戬错过?
敖烈看她迟疑,又笑,“若你不去,父王母后可又该伤心了。”他这个“又”字咬地极重,说话间眼神若有若无瞟过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