寸心有几分怯怯地道,“女儿参见父王、母后。”父王真的原谅自己了?怎么还是一脸生气的样子呢?可是梦溯从来都没有说过谎话……
就在寸心心里七上八下的时候,龙王开口道,“你还认我这个父王吗?”面色仍旧冷淡,一双眼睛里也如寒星一般。
寸心看着这样严词厉色的父王,退缩了,她小时候父王从来都是对她百依百顺的,何曾有过这样的威严?
“女儿…。。女儿不敢……”寸心低声道,“求父王原谅。”
“原谅?你知道自己做错什么了吗?”龙王瞪着自家忤逆的女儿。
龙后斜了自己丈夫一眼,道,“女儿身体还没完全康复呢,有什么话不能等到好了再说?”
龙王:“……”难道就你关心女儿吗?可我还不是为了她好!
“寸心啊,和母后说说,身体感觉好点了没?想吃什么?我让人去做。别理你父王,他老糊涂了。”龙后搂着久别重逢的女儿,仔细查看。到底和在水镜里观察的感觉不一样,瘦了不少。
这么想着,龙后的眼泪就心疼地掉了下来,“我苦命的儿啊,你几时受过这样的苦。”
寸心也被母后的眼泪勾起了伤心。
“你们,唉。”龙王本来想发作,不过被她们的眼泪弄得没了脾气。看看自己女儿,确实憔悴良多。打小,自己就从来没舍得说过她一句重话,结果却在外面吃了这样的苦头,自己又哪能不心痛呢?
都是因为杨戬。龙王眯着眼,看着外面的大海,怒气勃发。西海在这一刻忽然风云变色。
作者有话要说:
☆、白首之约
悠悠水晶宫,岁月不知长。
窗外的海水中穿梭来去的鱼类,海心离合的天光一直映到她的窗棂上。寸心右手支腮,左手举着一小团影像,正凝神分辨着。小小的虚像晃动在她的掌心,来去不过片刻又倏忽破灭。
梦溯进了寸心的寝殿,将一盘鲜果放下。瞧见寸心似乎还未注意到她进来了,不无担忧地唤了她一声。已经有一段时日了,寸心总是在瞧着某段记忆。她因身为鲛人,先天于法力上的修为低下,因此仅仅能看出寸心凝结在手上的幻象是一个男子身影。莫非寸心是在思念那当初于西海抢亲的杨戬了么?
寸心被梦溯一惊,手上的“回光术”立刻因为心神不稳而散掉,那个依稀的小小幻影支离破碎,雪片一样消融。
“你这是怎么了?”梦溯的手带着好闻的香气,缓缓抚摸寸心的长发,安定人心。
寸心摇摇头。她一直在反复翻查自己的记忆,可以确信在过去的一段不算短的人生里面,未曾有过敖战的丝毫痕迹,但这本身就是最奇怪的事情。近一段时日,她把关于蟠桃会上的那段记忆反复检查,推敲敖战的每一段对话,但这非但没有减少她心头的疑惑,反而更是疑云重重。但这一切,她不想叫旁人知晓,关心着她的人,已经为她操了够多的心了。
梦溯轻轻一笑,动作亲昵地点了点寸心的鼻子,薄嗔道:“怪道别人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如今有了心事,也不同我说了?以前你可是什么都同我说的呀。好了好了,既然你不想说,我也不问了,留着你的心事说给你的夫君听吧。”
寸心脸上飞红,推了她一把,正在笑闹间,听心进来了,一进来就看见寸心和梦溯在那里笑,不由得也笑道:“说什么好玩的事情呢?也说与我听听。”
“听心姐姐来了,快坐,我们在闹着玩呢。”寸心欣喜地说。这些时日听心来看过她多回,听心不似梦溯心思细腻,在很多事情上并不敏感,在她的有意套话下,漏出了不少有用的信息。
“你这里倒是悠闲。”听心坐定,瞥了一眼寸心。近些日子战事吃紧,她在前线助战,连着几宿未曾休息,疲惫已及,偏偏还放心不下寸心。杨戬也向她问起寸心近况,敦促她来西海看看,所以她也就觑空来瞧瞧寸心身体恢复地如何。幸而寸心面色红润,看起来颇为健康,实在也算是近日来遇到的唯一一件叫人开心的事儿。
梦溯有事出去了。听心瞧着寸心欢欢喜喜不知愁的样子,心里各种烦闷的事情也都沉淀了下来。她似有意似无意地问寸心:“以前你对杨戬可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地想,这一回许久不曾见面了,可还想他?竟也没出去寻他?难道是姑姑和姑父管你管的紧?”
寸心一时失措。想他吗?午夜梦回,她心心念念千年的情缘,似流水,春梦了无痕。杨戬于她,是一个不能说不能碰的伤口,她空有杨夫人的名头,却从来不曾得到过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事到如今,她已经不再有任何的期待。她垂下眼睛,意味不明地短促笑了一声,喃喃。“确实是很久不曾相见了,他可还好?”
“既然想知道,怎么不亲自去看看?”听心睨了她一眼,只以为她又在闹小孩子脾气。这些日子杨戬对寸心的关切她看在眼里,但寸心却好似不记得这个人了一般。
听心是好意,寸心自然明白,但是她却失了对杨戬的热切心情,一味皱眉不语。
听心揉揉她的头发,无可奈何。“你呀,当初那么决绝地要嫁,不惜为此毁了和北海的婚约,现在却又这样,我可真是弄不懂你了。”
和北海的婚约?什么婚约?寸心心中灵光乍现,模糊的念头一闪而过。她抬眼看着听心,眼睛水汪汪的。“当初… … ”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当初劝你多多思虑,毕竟你与那敖战自幼青梅竹马,西海与北海都默认了这桩婚事,只等你们年纪到了,就给你们完婚。熟料那北海龙王忽然战死,敖战继位之初,事务繁杂,你们的婚事一再耽搁,这个节骨眼上你却又闹着要嫁给杨戬。你父王母后不许,你却以死相逼,杨戬西海夺亲,你可知你父王母后为此和北海赔了多少不是?幸而敖战性子大度,不是个斤斤计较的人,若是换了他父亲,西海与北海不知要生出多少事端!经历了这许多磨难才成的姻缘,你却又使起性子来,你说说看,你对也不对?”
寸心紧紧握着听心的手,眼神涣散,不知道透过她看到了哪个远处。“你是说,当初我曾悔婚于敖战?”
听心被她握得手生疼,不知道她又在发什么疯。“虽说只是口头婚约,但是两家人许多年来已经有了默契。你心中也应该清清楚楚。怎么你现在却好似全然不知?”
她不知道,她不记得!
“我一直当他是哥哥… … ”鬼使神差地,寸心忽然说出了这么一句话。说完自己先惊呆了。
听心多少也知道一点她的心思。叹了口气,不语。感情的事情她也明白强求不得,一切还要看这个傻丫头自己的选择。“无论如何,你与杨戬既然已经是夫妻,你就不能轻言放弃。这些日子战况惨烈,杨戬还不忘时时向我问起你。你可不许再辜负人家。”
“听心姐姐,你不明白。”□,又怎是她可以感动。这些年下来,她也逐渐明悟,杨戬的心里面没有她。他当她是妻子,敬她重她,什么都可以依着她,但惟独给不了她真心。偏偏她想要的,就是一颗毫无保留的真心。
一千年了,在每一个寂寞的日子里,她反复思量他们的关系,从一点一滴的相处中抽丝剥茧,希冀找到让杨戬爱上她的法门。她可以对他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烂熟于心,从每一个细节里面揣摩他的心意。他素来对她守节有礼,相敬如宾,从来都是一再忍让。但越是这样,她就越憎恨他尊重下隐藏的疏远,忍让下暗含的不在乎。她越来越疯狂,用一切语言和行动去刺激他,让他发怒,因为只有那一瞬间的杨戬才是鲜活的,他的眼里才真正有她。
她太累了。这种感情如此扭曲,如同黑暗深渊中毒汁浇灌的炼狱花朵,残忍而妖娆,最终将她心底的光明吮吸殆尽。
隔着千百年的时光回望,彼端已经是面目全非。
三千世界,麻衣如雪。
她生而为龙,不懂人的情感。因为杨戬,她学会喜怒哀乐,因为杨戬,她尝遍爱恨情仇。人心何其瑰丽,却又何其脆弱,她不该轻易堕入这美丽陷阱。
或许龙,不该有人的情感。而她错的,在于始终学不会忍让。
送走了一再叮嘱她好好照顾自己的听心,寸心脱力地坐在地上,往事一幕幕,不可遏制,不容分说。头又开始疼了。
三日后,洛城。
这已是一座空城。
城外的田地,杂草长到一人来高,在瑟瑟的秋风中枯黄而又颓败。
细雨蒙蒙。洛城在寒雨中静默着,面无表情。街道上荒无人烟,屋室破败。杂草中不时闪现一点灰白的骨殖,咧嘴的骷髅似笑死哭。
寸心撑着伞走过曾经人声鼎沸的街道,与一个个亡灵擦肩而过。
她的心中意外地平静。雨滴从伞的边缘滑落,滴滴答答,宛如垂下的珠帘。在这样灰蒙蒙的苍穹下,折射一点盈盈的水光。
曾经的十里春风如梦幻泡影,在铁骑下踏成飞灰。破碎的瓦砾与木头凌乱地堆在街道中间,离离荒草长满了每一寸□的土地。惟有一伞、一人,独行在这被遗忘的天地。
淅淅沥沥的雨声仿佛也远去了。寸心握着紫竹伞柄,素手如玉,长发及腰,慢慢地走着,仿佛要走到天荒地老。
终于又回到这里。
昔日的李府在雨中遗世独立,过分安静地蛰伏在这一座荒凉城池。
已经五年了。离洛城被破,也已经三年。李府人去楼空,昔日那个环佩如水襟如月的少年,想必已经不知道散落何方。
推门,映入眼帘的,满目疮痍。
淡淡融融的琴音比雨丝还细,带着三分寂寥三分落寞,纠纠缠缠地飘进寸心耳中。
她手一抖,伞掉落在地上,溅起小朵水花。
很熟悉的一首《流泉》。在密密的雨中,这音律就如同萦绕不去的一股缠绵哀思,奏的是古琴,诉的是心曲。
雨水顺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