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
106、106 。。。
十年了,我仿佛绕了一个很大很大的圈,最后又回到了起点。我搬回了原来的房子,那个任性的病人总是忘记按时吃药,焦躁的时候,常常会忘了医生的叮嘱,又不由自主地点上根烟,抽了一半才想起来自己的病情,于是又摁灭。
这样的他让我放心不下,我最终还是跟他一起去了红纱,但是程维给我开出的薪水高的可笑,我好歹是有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己每天所做不过替他处理一些最简单的事物,然后再照顾着他喝药,监督着他不要抽烟。
我拿不了这么多钱,该得多少,我自己心里有数。
程维一开始是很高兴的,他每天都心平气和,听人说话的时候总是带着淡淡的微笑。他像一个认真乖巧的好孩子,烟瘾犯的时候咬着嘴唇,或是吃一些蜜饯,从来也不会跟我耍脾气,或者露出丝毫不满的样子。
我说什么不许吃,他便不会碰。只是一定要我盯着,若是我离开了,他便会做出要重新再犯的样子。
可是我知道他的自控能力其实是很好的,他没有我,也可以凭着自己戒掉一样东西。
这只是他想要留住我,耍的一点小小的,中学生般的手段而已。
这是那些被他戕害到流离失所,魂不附体的人们,怎么也想象不出来的,属于程维的孩子气。
和这样的程维相处,一切仿佛又变得简单而温暖起来。
我每天和他一起上下班,他加班的时候,我会给他炖一些他喜欢吃的汤羹,现在我知道他最喜欢喝的是法式鱼杂汤了,另外,虽然他不曾告诉过我他的喜恶,但是我留意到他在喝老鸭煲时会微微地皱一下鼻子,若是遇到了鱼头煲,他就会笑的格外开心。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好像养了一只温顺恭良的大型犬,虽然这只大型犬曾经爪牙并露地伤害过我,可是它现在知道自己错了,而且它病了,大家都知道它的凶恶,谁都不敢收留它。
它孤零零的,如果我也把它赶到马路上,那么也许,它就再也回不来了。
“食堂的菜好难吃……”有一天晚上,程维闷闷地对我说,“今天在韭菜炒蛋里吃出一只甲虫……”
我笑了,戳了他的额头一下:“谁让你跑去员工食堂吃饭的?”
“卫风说想让我体会一下员工的疾苦。”程维翻了个白眼,“我真想谢谢他全家。”
“那明天就不要继续体会员工疾苦了。”我说,“明天可以享受病人专利,这样好了吧?”
“什么病人专利?”
“给你烧好带过去,也别吃那个意大利厨子做的菜了,他什么东西里都要放奶酪才高兴,吃多了对身体不好。”
“你给我烧好带过去?”程维坐直了身子,眼睛一下子明亮了起来。
“还是你想让管家给你做呢?”
程维咬了咬嘴唇,似乎是有些希望,但又无比不安:“你……”
“好啦,你什么你。”我止住了他的话,不知自己在掩藏什么,“不要多想,我只是不想看到你生病的样子。”
他明亮起来的眼睛又黯淡了,好像满天的星星又熄灭了一般。可是他垂下眼帘,过了一会儿抬起头来时,已经淡淡地笑了:“……谢谢你。”
我们现在就是这样不冷不热的状态,很古怪,不像是恋人,更不像是朋友,自然也不会是亲人。
只是我不敢靠近他,却也不忍离开他,就这样,一直微妙维系地关系。
我知道程维心里不好受,他虽然仍旧微笑着,隐忍着,但是每当他独自发呆的时候,那种困顿孤独的眼神都会让我觉得心如刀绞。
其实我觉得再往前一点点,或许我就能鼓起所有的勇气,和他重新在一起。可是我知道,若是一步走错,也可能连现在这样的状态都维持不了,最终分离。
我没有决心迈出这一步。
转眼到了七月,有一天程维加班回来,脸色不是很好。我问他怎么了,他阴沉着不说话。
这几个月来,他从来都没有在我面前摆过这种阴郁的脸色,这让我多少觉得他遇到了什么特别麻烦的事情,于是再三盘问,程维才别别扭扭,不情不愿地说了句。
“……夏志英……回来了。”
这个消息让我一整个晚上都没有睡好觉,我坐立不安,心里烦躁得受不了。程维也是一样的,我听到隔壁房间很晚了还有动静。
我推门走了出去,程维房间的灯已经关了。他经常会这样,即使睡不着也会把灯关上,在我面前装作已经熟睡的样子,他从来都不希望我为他担心。
可是我知道他醒着。
我去厨房热了一杯纯牛奶,送到程维的房间里。卧室里漆黑一片,我抬手打亮了壁灯。
程维稍微动弹了一下,但并没有起身,我走过去的时候,他依旧闭着眼睛装睡。我叹了口气,轻声说:“程维,别装了。”
“……”
“这么亮的光,就算真的睡着,也该被吵醒了。”我摸了摸他凌乱的黑发,他缓缓睁开眼睛,望着我的目光竟有些湿漉漉的。
我微微愣住,他沙哑地开口了:“小霖,你会离开我吗?”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垂下睫毛扶他坐起来,轻声说:“把牛奶喝了吧,有助睡眠的。”
他接过杯子,但并没有动,只是那么无助地看着我,眼神里让我不忍正视的软弱:“你会走吗?”
“……”
“他回来了。”程维的眼眶有些红了,“你是不是就要丢下我了呢?”
他浅浅的鼻音,局促的呼吸,急切却怯弱的神情,所有的一切都是曾经冷漠自若的那个程维所没有的,这些年发生的事情剥去了他所有的青春和莽撞,他渐渐成了一个会害怕失去的男人,尽管这个男人依旧强大,果敢,但其实他已满身伤疤。
我看着他英俊的脸庞,胸腔里的器官疼的厉害。
“我知道了……”他见我一直沉默,便垂下头来,刘海遮掩住了眼睛,只是握着杯子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如果这是你的选择……”
“程维。”
不知是怎样的冲动促使我唤了他的名字。
他抬起头来,驯良而安静地望着我,仿佛一只明明知道自己即将被主人抛弃,却无从反抗,只能独自哀伤的大型犬一样。
我愈发难过得厉害,伸手捧住他消瘦的脸庞,强颜微笑着,声音却有些哽咽:“我不走。”
他微微睁大了眼睛,湿润的眸子里却有了一丝小心翼翼的,生怕我会反悔的光亮。
“我不走……不会离开你。”我把额头抵在他的额前,反复地轻声喃喃,安慰着这个孤独的男人,这个,我这辈子最爱的人,“我不离开你……不会离开你……”
他颤抖着的手紧紧抓住了我的胳膊,力气那么大,仿佛要把我捏碎在他掌心一样。可是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好久之后我才听到低沉压抑地哽咽声,那是从他喉咙间发出来的,他紧紧抱着我,胸腔的震动传到我心底。
我在他怀里悄悄红了眼睛,偷偷蹭去之后,我抬起头来,努力挤出一个微笑,伸手替他胡乱擦去脸上的泪。
“你不要哭……你以前从来不会哭的……哭起来就不好看了……”我捧着他的脸,沙哑地对他说,“我就不喜欢你了……”
他的眼眶湿红得厉害,可是他忍住了,就那么在我的凝视下点了点头,红红的眼睛和红红的鼻尖,比我认识他以来的任何一次,都更像一个乖巧的孩子。
“小霖……”他轻声唤着我,就像很多很多年前,那个会替睡熟的我竖起课本,挡住老师的视线的少年一样,“小霖……”
他喃喃着,仿佛这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字一般,一遍,又一遍,合上眼睛时含在眼角的泪水终于还是顺着他光洁白皙的脸庞滑落下来。他慌忙抬手擦去了,掀起湿漉漉的睫毛,内疚地望着我:“对不起……”
我是真的心疼他。究竟要怎样的沧桑历尽,才能将原本自信蓬勃的少年折磨成如今这样脆弱自责的男人。
十多年了,我在逆境中还有梁舒榕,还有夏志英,可是他呢?他始终只有孤零零的一个人。一个忍受着背叛,忍受着苦楚。
受了伤,便要自己会去舔舐伤口,连一声痛都不能对别人说。摔痛了,也只能自己挣扎着爬起来,连一个能说说心里话的人也没有。
很多人都恨他入骨,很多人因为他而家破人亡。我知道……我也亲身感受过他的狠戾和决绝。
可是除了这些之外呢?他只有这些锋利凶狠的面具可以保护自己了,因为没有人会照顾他,哪怕他心里疼痛得再厉害,他都只能故作坚强地站起来,挺直了背脊,独自一人去面对千百人的唾骂和仇恨。
没有一个人理解他,同情他,他是狰狞的野兽,人人都想着杀他而后快。
可是,我知道的,他也有温柔的一面,他也会难过,也会哭,也会有小孩子脾气。他不是什么恶魔,只是一个我爱着的,普普通通的男人而已。为什么要他扛起那么多本不该由他一个人承受的东西。难道他就不会痛,不会流血,不会流泪吗?
他也是血肉做的,逃不去生老病死。别人若是死了,还有人洒两滴泪聊表同情,可是他若是走了,只怕有一群人会抚掌称快才是。
我知道他可恨,然而,却更觉得他可怜。
我一直抱着他,他不敢要求我留下来陪着他,可是我知道不能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间卧室里。
我看着他喝了牛奶,拿了热毛巾让他擦了脸,然后替他盖好被子,就坐在旁边守着他,握着他的手看着他入睡。
可是他很不安,他轻声对我说:“小霖,你回自己的房间睡吧。”
“没关系。”我朝他笑了笑,“我陪着你。”
“……回去睡吧,已经很迟了。”
“我不困,等你睡着了我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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