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布莱恩特先生。”蓝东隅行了军礼,更加挺直了背。
“你好,蓝东隅少校。”布莱恩特是一位鬓角都白的中老年人,穿着与神情正如英国人性格一样,一丝不苟。
“布莱恩特先生,我听威廉将军说,你是你们首相张伯伦的第一侍从秘书。并且此次来港的行程也是保密的对吗?”
“正是如此。”布莱恩特请蓝东隅坐下,亲自倒上咖啡,“我们英国虽然保持中立,但是无时无刻不在关注亚洲局势。我们英国的媒体几乎完全站在你们中国这方,对日本强烈谴责。”
布莱恩特继续说道,“我们英国驻华使馆已经迁移到重庆,我们的驻华大使天天跟我抱怨,说你们中华民国的政客随时随地都能以各种方式找到他,试图游说他,也就是游说英国支援你们抗日。”
“可是你们依旧保持中立。”蓝东隅说道,“这种隔岸观火的态度会害了你们的国家。日本人的野心不止占领中国。我们拿到他们多年前就开始策划侵华事件的《虎卷》,上面很清楚写明他们终极的目标,是全世界。”
布莱恩特忍不住大笑几声,“我可以跟你保证,少校,日本人这是在做梦。全世界?哦不,不不不,德国人会第一个不答应。你知道现在德国的领袖希特勒吗?”
“是的,我知道,我们委员长的大公子(蒋经国)就曾在德国受过希特勒的接见。”
“他是我接触过的人当中最疯狂的一个,最疯狂。”布莱恩特说道,“去年(1937),意大利加入《反共产国际协定》,德、意、日三国轴心已经形成。我们英国和法国一样,为此深深担忧。”
“英法两国在天津、上海、广州等地都是最早设租界的,经济利益与侨民安全使你们对中国政局的敏感更胜于其他欧美国家。日本人宣称他们所谓的‘华北政府’统辖的‘华北’不仅是指河北和察哈尔两省,也包括山东和山西,你们西方以及美国还能恪守中立吗?”
布莱恩特微微一笑,说道,“就我本人而言,我确实受不了日本狂妄,一战以后,日本并没有遵守《华盛顿海军条约》,他们军力的夸张明目张胆,甚至多次在海军军备会议上挑战我们与美国的忍耐底线。直到现在中日战争再次爆发,我们的政府已经预感到新的世界大战难以避免。”
“新的世界大战?”
“是的,少校,你是军人,我是政客,我对政治局势的敏感程度你不会了解。我听了太多你们政府的政客言论,现在我想听听你们军人的想法,我知道你们的蒋委员长向来不喜欢军人参合政治,可是我要说的就是,从古至今,政治与军事就像一对夫妻,谁也离不开谁。”布莱恩特停顿下来,想了想接下来的话,露出比刚才更加严肃的神情,“究竟中国的土地上正在发生什么?中国人是怎样突然团结起来反抗日本人?中国国民党与共/产/党是真正联手合作吗?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是一支怎样的军队?”
“布莱恩特先生,正如你亲眼所见,中国这片广阔的土地正在发生惨绝人寰的战争,日本人毫无血性,就连手无寸铁的百姓他们也屠杀,你在英国一定也听闻了南京正在遭受史无前例的大屠杀,每一寸土地上都累积着尸骨,鲜血已经染红了秦淮河。先生,回去告诉你们的首相,你们如果不站在正义的一边,用不了多久,你们首都柏林也会遭受同样的噩运。”蓝东隅虽然坐着,依旧昂首挺胸,“我们的军队具有高昂的士气和战斗到最后一滴血的素质!”
“我敬佩你们的抗争精神,也了解你们军队已经有相当一部分得到了现代化的军事装备。”
“至于你所问到的国共问题,很抱歉布莱恩特先生,这属于我们的内政,不是我们应该讨论的范围。”
“国民政府采取团结抗战的政策,但是并没有实现真正的团结,政府仍旧清一色的国民党,共/产/党没有任何政治地位,你们要小心他们武装夺取政权。我们英国希望和一个完整的中华民国外交。”
“布莱恩特先生!我再次提醒你,不要干涉中国内政!”
布莱恩特又是微微一笑,若有所思,“我想我已经明白你们的意思,你们会抗战到底决不投降,并且你们也认为日本的目的不止占领中国,我猜日本人下一个攻击国家就是苏联,他们一心想要羊毛、棉花、盐、煤和铁。据我所知自清朝末年起德国就是你们最重要的武器进口来源地,我好心提示你们,日本正在对世界上各个对中国输送、贩卖武器的国家施加压力、强烈抗议,我预测用不了多久,德国将会全面停止对你们的战争生意。而美国已经明令禁止对华输送武器。当然,我很清楚,美国人最会玩两面套,他们是世界上最容易对利益低头的国家,虽然保持中立,但是暗地里卖军火给日本,也给你们。而我们英国,为了正义,也会实行双面政策,请少校你转告你的政府,英国的军火不会比美国的差。瞧瞧这次偷运军火,就知道日本人在太平洋上有多猖獗。香港是英国的,我们把自己国家的东西运到自己国家的地方,日本人无话可说。”
“布莱恩特先生,原来你骨子里还有商人的基因。”
“少校,你可以考虑我的建议,真的,商华先生是不值得信任的。”
蓝东隅心里一惊,全神贯注着布莱恩特的淡蓝色眼睛,“先生,我没听错的话,刚才你提及商华这个人对吗?”
“少校,虽然你们的军统情报密集得可怕,但不表示我们英国就没有情报机构。商华,Mister Jetem,美籍华人,美国普林斯顿大学国际关系学硕士,在中国是你们的黑社会老大杜月笙先生的义子,同时也是臭名昭着的军火商。你们中国有句俗语,墙头草,两边倒,商华先生就是最典型的‘墙头草’,他没有立场,也没有信仰,利益的风往哪边吹他就往哪边倒,现在他投在你们国民党门下,可要小心,他随时会背叛。”
“利益的风往哪边吹他就往哪边倒,这句话用在你们英国政府身上也很合适。”
作者有话要说:
☆、第33章
33
维多利亚港,与香港其他地方一样,正淋漓在一九三八年一月的冬雨里。经过接连三天的阴霾细雨,香港这座处于亚热带的城市,有了如北方一样的严冬感觉,它冷得潮湿,愈发阴气沉重。
九龙半岛,尖沙咀,硫士巴利道22号,世界着名的半岛酒店就落座在此。半岛酒店开业于一九二八年,一共七层,建筑呈H型,是亚洲最先进、豪华的酒店,以“远东贵妇”着称。
蓝东隅所在的豪华套房,就在第七层。打开双层琉璃窗,迎面而来是叫人寒颤的冬风,风里带着海洋的气息,咸咸的,就像眼泪的味道。
Want some tear drops ?
窗外就是蓝色的维多利亚港,各国的商船民船收起着白帆,停泊在港岸,只有属于他们各自国家的国旗还飘扬在桅杆上。
战争还没有波及到香港,此刻仍是一片欣欣向荣的香港,在蓝东隅看来,像极了战前的上海,人们总是不在意,好像爆发战争是一场天方夜谭,一旦战争真的爆发了,战火燃烧到自己的土地上,那些人就开始哭天抢地,骂政府,骂军队,骂这不公平的世界。
在这个世界,只有一件事情公平,那就是死亡。任谁都逃不开,反正都是要死的。
港英政府怕香港境内的日本特务开展秘密暗杀行动,特地把蓝东隅的住宿地点安排在半岛酒店,大庭广众,人多眼杂,日本人都不敢在各国有权有势的富人或者高官们的眼皮下底下掀风波。
晚上,富丽堂皇的酒店大厅的七点钟声敲响,天很黑,但是酒店外面的道路,黄色的路灯照亮了整条硫士巴利道。比灯光更亮的是过往汽车的车灯,时不时地有外国人进进出出,停车开车。
一辆带着美国政府驻港使馆标志的奔驰,在接近酒店时慢下速度,停在酒店大门,彬彬有礼的年轻门童马上上前替贵宾打开车门,用英文说着欢迎光临,看到下车的是一位英俊不凡的中国男人,又改口用中文说道,晚上好先生。
推着行李架的印度雇佣,在司机的指挥下搬运行李。
司机恭敬地朝他那位英俊不凡的主人问,“少爷,需要我送您上去吗?”
“不用了。”男人扬起嘴角,一双大眼更显得神采奕奕,“你回去吧。”
“少爷,那么您这次……”
“我还要回重庆。”说话的这个男人,司机口中的少爷,他就是商华,“你回去转告管家,虽然我又要离开香港,但是宅子里的事务他和英姐要替我打理好,老爷马上要从上海转到香港,你们要替我妥善安待他老人家。”
“是!”
商华回身在车窗上压了压额前翘起来的碎发,然后进了大厅。
电梯到了七楼,商华看着一间一间套房的门牌,走到蓝东隅的那间门前。原本抓在手里的紫檀色紫荆花硬纸长盒,被他郑重地该用手捧着。
按了好半天的门铃没人开门,商华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他想,总不可能在海上都没被日本人干掉,却在半岛酒店死于非命吧?大名鼎鼎的修罗少校,蓝东隅,你难道下楼进餐去了?
隔壁一对夫妻和他们的几个小孩子嘻嘻笑笑开门走出来,看到商华一副要踹门的样子,警惕地看着他,马上领着孩子们走了。
没过一分钟,那对外国夫妻就通知客房服务员来了。
“先生,请问您需要什么帮助?”
“我需要打开这扇门。”
“是这样的先生,我想房里的客人一定是外出了,不如您去我们咖啡厅等待一会?”
商华提了口气,一脸遗憾的笑了。
眨眼之间,一把精致玲珑的掌心雷抵在服务员的眉心,服务员举起双手,紧张注视着眼前的手枪成了斗鸡眼。
“先、先生,请您冷静好吗?”
“我很冷静。”商华舒了口气,“但是——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