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东隅本就头昏脑胀,被戴笠一拳招呼了,愈发觉得胃里的酸水都在往上涌,他摇晃了一下,后退一步站稳,“我会接受命令,尽力而为。我不会对不起国家不会对不起军统。我……”
“有要求尽管提。”戴笠微笑道。
“我必须回去一趟常德。”
“为什么?”
“我必须回去。”
戴笠思量半分钟,才缓缓说道,“好,我向来是信任你看好你重视你的,阿隅。”
走出朝天宫,外面被飞机轰炸的尸体、坍塌的公共设施,已经被清理得起码车子能在道路上行驶通畅了。
蓝东隅撕碎了通知单,抬头看了看青灰色的天空,万里无云。
他在心里问自己,我为什么要必须回去呢?
就因为有一个人,在临走时对自己说“墨秋,我等你回来”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47章
47
昏暗的房间里,散发着油墨味。一排排的横线上吊着长方形纸片,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摩尔斯电码。对面的墙上用小木夹夹着的就是各种电码翻译过来的图像。
水洗完之后的照片已经晾干。
蓝东隅小心翼翼地用戴着塑胶手套的手取下相片,他扭开荧光绿的台灯,灯光直直地打在相片上。
看清楚了每一个细节,他很平静。把两张照片对比放在一块,左边的小男孩相貌平平,瘦小干枯,眼睛很大,感觉整张脸的三分一都是他的眼睛,很惊悚目光,明显是农村的孩子害怕照相机的模样;右边的男孩,比左边小男孩略大,看得出拍摄这张照片时已经有个十多岁,穿着海军衫,白长裤,典型的那时候日本男孩的着装打扮,笑得很开心,后面的大厦上的广告招牌是日语“东京百货”。
这很明显,不是同一个人。
蓝东隅感觉全身力气都被抽空了似的,他扶着椅背缓缓坐了下来,他靠着后背,关上了灯,让自己沉默在昏暗的房间里。
房间最上边的右角,换气扇呼呼地打转,这是此刻唯一的声音。
来之前蓝东隅就与身在美国的孔令侃通了电话,当时在香港时蓝东隅帮过他,现在他应蓝东隅要求,也帮蓝东隅细查了商华在美国的档案。
孔令侃在电话里说,商华确实是美国普林斯顿大学国际关系学硕士,他的国籍也确实是美国的,只不过他所有档案的资料都填写的是他的英文名字,Jetem。一开始因为年龄问题差点被遣送回国,后来杜月笙砸了些钱,又动用了些关系,这才使他的义子商华在美国落地生根。 每年杜月笙都会给商华一大笔钱,这些钱后来成了商华走上军火生意的资本。引导商华从事军火的背后推手是一位日本海军高官,名叫佐藤一卫。商华硕士毕业后,没有继续高深学业,选择了回国发展,定居香港,常年往返于香港、南京、重庆,与美、日两国之间。
蓝东隅根据孔令侃提供的线索,查出了佐藤一卫的资料。
佐藤一卫帮助田中义一在1927年起草过《田中备忘录》,当时的日本首相田中义一曾把它呈交给日本天皇,以此作为日本征服满洲和蒙古计划的纲领,因此又被称为 “田中奏折”。备忘录在“欲征服世界。必先征服中国,欲征服中国,必先征服满蒙”的思想下,概述了满洲经济资源的意义,主张实行“铁与血”的政策。它毫不掩饰地指出:“……获得在满州和蒙古的实际权利是为了以此为基础,以贸易和商业为借口,向中国其他地区渗透。获得这些权利就能保证我们占有全中国的资源,占有全中国的资源,我们就能进一步征服印度、东南亚群岛,小亚细亚、中亚甚至欧洲。”
1930年的“滨口刺杀案”,佐藤一卫是主要策划人之一。
1930年11月,一小群密谋军官在东京车站,以“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态度,极其镇静、极其从容地刺杀了首相滨口雄幸,而后投案自首。这是一个离奇的刺杀,因为在事后的审判里,他们说对滨口首相的刺杀,与首相的“个人品格”无关。只是对大日本帝国前途的“不同理解”,对满洲地位、中日关系的不同理解,他们必须刺杀首相。这些军官的大多数,最终被判处死刑。然而在日本人的心里,他们却一下子成为这个“太阳帝国”的英雄人物,是把生命奉献给“拓荒八极”的天皇事业的再一个神话。
佐藤一卫并没有直接参与刺杀,因此在有些阴谋家的庇护下躲过审判,却在1933年死于砒霜中毒,日本司法界至今没能查出幕后黑手。
佐藤一卫与妻子育有一子一女,同时有一位中国情妇肖思珍,肖思珍为他产下一男,产后血崩,死的时候才十五岁,被生下来的男婴后来被接入佐藤本家,却不知其名,只知不出三岁就出天花死了。
这些,是可以查的到的资料。
还有查不到的资料,但是可以推断出来的事实。
“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蓝东隅想起了《纪念刘和珍君》里的一句话,写这篇文章的人的名字一直存在在军统的黑名单上。
但是蓝东隅很赞同这句话,现在想想自己,他忍不住勾起了嘴角,他在嘲笑自己,笑得越来越厉害,耸动肩膀,一抽一抽,笑得肚子疼。他问自己,蓝东隅,你敢于直面无情的谎言吗?你敢于正视凶冷的事实吗?
千人大礼堂,原本闹哄哄的学生们突然安静了下来。
高台上出现一个非常高大的军人,他真的很高,也很结实,站在那里就如一座山。蓝东隅的气势就像一把锋利的剑,而叶默的气势就像一座令人感到压迫窒息的大山。
“稍息!立正!”
学生们在他的指挥下站得横竖整齐,大气也不敢出,看样子都知道他是不好惹的人物。
沈醉拿着喇叭宣布了临训班的最新进展,以及人事调动,最重要的就是军事小组的回归与叶默暂代蓝东隅秘书一职。
叶默站在那里,不动声色,之后的话一直是沈醉在说。
商华站在底下,和学生们站在一起,他穿着的这条布裤子松紧带松了,他不知道找谁去换,又找不到腰带,干脆就把领带当做腰带系在腰上,还系了个蝴蝶结,惹得众人哄笑。
如此怪异的打扮,也使得叶默第一天来临训班就认识了商华。
朝会散了后,学生们开始上课。上午的课中没有商华的外语,他乐哉极了,不辞辛苦去镇上打了陈年老酒,请沈醉和叶默来学校后院喝酒。谁知道沈醉有课,叶默又时刻不离他的军事小组,任何训练他都待在一旁,在军事训练结束后,叶默又马不停蹄赶回常德市里的军事指挥中心。
商华只好一个人,紫薇花下黯然饮酒。
算起来蓝东隅已经走了五天,怎么一点消息也没有。商华抿了口酒,自嘲笑笑,也是啊,他怎么会给自己打电话呢?不可能的事。
酒越喝越多,事越想越烦。
三两老酒下肚,商华只觉得头沉得抬都抬不起来。
“怎么回事?这酒……这么烈?”商华甩甩头,眼前更加模糊。
“算了,醉就醉吧……”商华笑了,嘴角一弯,躺仰在草地上。
一株一株的紫薇投影在他脸上,遮住了阳光。
片刻,不远处的香樟树后走出两个男人,一个戴着金丝边眼镜,看上去斯斯文文,另一个高大魁梧,像一座会移动的小山。
没错,一直躲在暗处的就是沈醉与叶默。
这酒不烈,只是加了曼陀罗花粉,也就是蒙汗药。
叶默的大皮鞋尖踢了踢昏迷过去的商华,他朝沈醉点点头,沈醉脸色有些难看,却没多话,和叶默一左一右扶起商华。
叶默转过身,背起商华,走在前面,沈醉扶着商华的背,跟在后面。
路过操场时,学生们都投来好奇得目光,小豆子一看商华不省人事,跑过去问沈醉,“沈老师,商老师怎么了?”
“没事!”沈醉呵呵一笑说道,“他酒喝多了。”
小豆子停下追赶的脚步,愁眉看着他们把商华弄出学校大门,而不是送向医务室。
杨镜如摸着小豆子的头问道,“豆儿弟,这是何解?”
小豆子摇摇头,咬着嘴唇。
车子停在学校大门处,叶默把人塞进车,转过来问沈醉,“你?”
沈醉不容分说钻进副驾驶座,“我也要去。”
叶默没有拒绝,坐进驾驶座,插入钥匙,发动汽车。
他们朝常德军用机场开去。
常德的军用机场刚刚拓平跑道不久,是最新建立起来的小型军用机场。
此刻,蓝东隅乘坐的飞机已经停在跑道的起端。
车子一开到机场,两个地勤人员就抬来了担架,他们把车子里的商华抬上了蓝东隅的飞机。
飞机员正在加油,做着起飞前最后的检查。
沈醉问蓝东隅,“你真的要这样做?”
“你不信我?”蓝东隅反问。
“我信你。”沈醉说道,“我信你,你信他吗?”
蓝东隅深吸一口气说道,“我宁可错杀,也不放过。”
沈醉一声叹息,“你自己想清楚就好。”
塔台指令响起,飞机准备起飞,蓝东隅上了飞机。沈醉与叶默把车开出了跑道。他们坐在车里,看着飞机加速滑跑,越来越快,直至飞起,冲向了云霄。
沈醉取下眼镜揉了揉眉心,“这一切还只是他的推测,有些事情,他永远冲动。”
“要不,告诉,老板?”叶默一顿一顿说道。
“千万不可!”沈醉急道,“我信阿隅。”
“他,迟早会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第48章
48
商华在一阵气流的颠簸中醒来。
他睁开眼睛,迷茫地环顾机舱,视线在落到蓝东隅身上时聚焦。
他挣了挣手,被牢牢地反绑在后头,他一挣一扎,手臂上的筋抽到了,痛得他呲牙。
“墨秋。”
蓝东隅居高临下看着五花大绑的商华,他环臂而站,手上的匕首在五指间打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