么情况,都要冷静地去面对。他并不是反抗,他只是想证明,他的一切,应该为世所承认。
首先,是家里的承认。
“爸……”他轻轻地呼唤着父亲,感觉到父亲全身颤抖了一下,他迟疑了片刻,“妈妈……还好吗?”
“……还好……”父亲猛地抬起头,迎上弥加微笑的脸,他梗住了,“……没,没什么。”
弥加感觉到现在不是谈话的时候,于是沉默。父亲惊慌地不断改变着姿势,一切看在弥加的眼里,他惟有轻轻地叹息,然后继续着父子间的沉默。
回到家门口,开门的是母亲,她的脸上带着挤出来的微笑,无法掩盖她心中的恐惧,弥加的心再度一沉。他能开口吗?他有勇气扭转父母的心吗?
抬起眼睛,他看见明朗的天空和尤带着落叶的树枝。
冬天的天空,仍然是完整的。即使树叶落光,来年的春天也仍然会有春芽发生。阳光是……无处不在的。
丹佛……给我勇气。
弥加含笑迈进家门,伸手去扶母亲。接触到母亲的时候,感觉到她身上的颤抖,无法克制地承认那是恐惧和拒绝,但是弥加仍然微笑着。
桌上仍然是丰盛的饭菜,每个人的碗里都盛满了汤。当抬起汤的一瞬间,母亲的脸上露出一个悲哀的笑容。
弥加喝下了汤。
妈妈……爸爸……儿子不会离开你们,但是,请你们……接受我。
饭吃完了,头也变得晕沉沉的,是因为坐车的劳顿,还是因为这顿饭?弥加无法集中精神,亦无法思考,他只觉得身体沉重,眼皮像灌了铅似的落下,然后,他什么也不知道了。
弥加又关机了。他明明答应过不关机的,为什么又关机?丹佛打了一天,都没有办法打通弥加的手机。
弥加不会逃避他的。如果他是个只会逃避的胆小鬼,那么无论丹佛怎么做,也无法鼓励他,无法寻找他。弥加身上有着矛盾的气息,他时而消沉,时而振作,但是他带给丹佛的,永远是激情和希望。他常说丹佛的身上有阳光的味道,但是他自己的身上呢?他就像不断燃烧自己的蜡烛,光并不强烈,但是那是属于自己,可以照亮一生的温暖。丹佛,只是借了光的人而已。
弥加从不愿意说自己家里的事,也没有告诉过丹佛他的家在哪里。他想自己去面对一切?他是有这个勇气,但是他忘记了,一个人的力量很容易被折断吗?他忘记了,一个人会很脆弱吗?
他忘记也没关系,有人会提醒他,有人会弥补他。
这是丹佛存在的意义。
站起身,丹佛决定去找凯依。他不能像以前那样去等待,去等弥加把事情摆平。他不插手弥加的事情,并不意味着他应该置身事外。无论是怎样的困难,只要让他站在弥加的身后,在他站不稳的时候撑住他,扶住他,那也就够了。
凯依也打不通弥加的手机。他知道很多,虽然他从来没有说过。他希望弥加快乐,每每看到弥加那开朗的笑容,他就想将沉默进行到底。如果这样就能保护弥加的话,他会永远沉默下去。
弥加的心思太细密了,他不愿意将无辜的人卷进是非的旋涡,又不会拒绝他们靠近。他用自己天生的敏锐周旋于众人之间,保护自己,也保护他们。
凯依咬紧了牙,或许,沉默是一把无形的刀,正在不断地戳伤在旋涡中挣扎的弥加。因为,沉默意味着拒绝,意味着不理解。沉默看似挽救了弥加,实质上却将弥加推入孤独与绝望中。
为什么,为什么现在,他才想通?为什么当伤害已经产生的时候,他才会深深地思考,他才能更进一步的理解弥加呢?
理解,竟然是这样一个痛苦的过程吗?
“凯依!”丹佛推开了凯依的宿舍门,凯依回过头,看着脸上无比焦急和烦闷的丹佛。
理解是痛苦的,但是,比起不理解来,弥加更希望拥有这种痛苦吧。
这种力量,就是希望吗?
凯依握住丹佛的手,沉默了半晌,终于鼓起勇气道:“丹佛……你是弥加,喜欢的人吗?”
丹佛微微一震。逃避和承认都是需要勇气的,他应该迈步向前,将勇气持续下去。不能战胜别人,至少要能战胜自己。因为,他不是动物,而是人。动物尚且敢于面对恶劣的环境,人却在不断地逃避,既可笑,又可悲。
“是的,我爱弥加。”
稳定而诚恳的声音。凯依心头一热,几乎落下泪来。如果大家都和他一样,在听到这句珍贵的承诺时,感受到的是对方的深情,而不是自己心中的恐惧,世界,是不是会多一分理解呢?
“丹佛,我……我们……一起去找弥加。”凯依抬起头,直视着丹佛的眼睛。这是尊重,也是接纳。至少,这世界上还有一个凯依能够这么做。
丹佛点了点头。
车轮轰隆隆地响着。凯依回忆起隐藏着的,过去的点点滴滴。进一步地思考,进一步地理解。
弥加的性取向暴露的原因,是因为他亲吻了他的一个好朋友。在弥加所住的这条街上,住有两个同性恋者。他们深居简出,不敢到市场上去买东西。但是弥加喜欢他们,常常跑去帮忙。凯依当时也不理解为什么弥加会关心这两个人,他觉得他们恶心、下贱,没有道德。
弥加没有解释过,他只是常常跑去找他们。似乎,那两个人身上有着无穷的吸引力,引诱着弥加。而弥加的初吻,就是给了他们中的一个。
那个时候,凯依躲在树丛里,目睹他们接吻。那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吻,因为那青年男子的唇吸附着弥加的唇,激情地,无法抑制地相拥着。
这件事情最终暴露了出来。另外的一位同性恋者似乎因为这一吻而愤怒了,他将同伴关在了房间里,将弥加赶走。弥加的事情,在小街上闹得沸沸扬扬,之后,弥加失踪了整整一个月。
因为整条街上的人都知道了,所以,没有人敢来找弥加,所有的朋友,都不敢来。但是凯依来了。他装作出外旅游,毫不知情的样子来了。出于好奇心,也出于对弥加的友谊。正是因为他一脸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他见到了弥加。
弥加的脸色很苍白,神情也有些恍惚,但是看到他的时候,仍然露出了微笑。那一刻,凯依觉得自己好冷酷。他们什么也没聊。因为弥加好像说不出话来。但是他让凯依下个月初来找他玩。他说他病了,下个月就会好。
凯依如约来了。走到阳光下的弥加,似乎有种虚无的感觉。他们无意间走到了街尾那对同性恋的居所,曾经和弥加接吻的青年坐在窗边,微笑着向弥加挥手。不知道是为什么,凯依觉得他们像是朋友,却不像情人。
转身离开的时候,凯依仿佛听到弥加低声地说了一句话。但是他没有听清。过了很久,当爱滋病在这条小街上被发现的时候,凯依才猜到了弥加当时的话。
他好可怜。
因为可怜,所以喜欢他们吗?
凯依无法理解。但是他喜欢弥加,他非常乐于看见弥加不再有那种怪病。他们成为了好朋友,弥加喜欢艺术,而凯依则喜欢化学,他们相约上了罗孚兹大学。大学里,弥加显得分外的嚣张,似乎是被从束缚中解放了一般,有点肆无忌惮。他喜欢恶作剧,虽然不伤人,但也不免结下些仇怨。只是大家都不太愿意计较,风吹过,便消失无痕了。弥加有时候会笑着说:留不住的,怎么也留不住。
当丹佛出现在凯依面前,当凯依看见弥加难得地心情愉悦,他猜到,弥加喜欢丹佛,但是他不敢说,也不敢问。他觉得那个世界的人非常敏感,怕受伤害,而自己是否真的能够接受,是否真的理解,他根本无法知道。所以他只是默默地观察着,保持着沉默。而一向对他无话不说的弥加,却从不在他面前提起有关丹佛的一滴半点。
那个暑假的弥加,仿佛又回到失踪了一个月时的他,苍白、憔悴,但是他仍然拥有和当时一样的微笑,所以凯依决定让他自己去面对,去改变。他总是插不上手,总是习惯似的排斥自己在他们之外。越不过这道心坎的,是他凯依。
那些,一切回忆都过去了,现在所要做的,是不能让事情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了。
黑暗、冰冷、潮湿。不会改变的,没有阳光的地下室。一个人,一张床,一盏灯。他总是这样,不断地奋斗着吗?
弥加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的大脑比任何时候都清醒。他知道母亲弄了下药的汤,但是他却无法拒绝地喝了下去。他又被送到了这黑暗的地方,只有从这里出去,才能看见阳光。
别怪我,丹佛。弥加微微地苦笑。他不会忘记丹佛身上的阳光,不会忘记他对他深切的爱意和理解。他有勇气,他可以,从这里出去!
站起身,他趴在送食口,大叫道:“爸——”
没有声音,一切静悄悄地像是没有任何生命存在。弥加呆了一呆,震惊的感觉涌上,他再度大叫:“爸——!”
仍然没有声音。
弥加抓住铁门的栏杆,疯狂地摇晃着。为什么没有人在,他们去了哪里?他们出了什么事情?究竟自己昏睡了多久?无法预知的状况,像一团阴云,不停地在心中亮起闪电,敲响雷鼓。
爸爸,妈妈,你们在哪?你们出了什么事?
就在弥加不顾伤害地疯狂撞击着地下室的铁门时,他的父母,惊惧地缩在屋中的一角,相顾惶然。
儿子的病,真的无法救治了吗?
父亲脸上露出苦笑:“只有……关他一辈子了。”
他们捂住了耳朵,逃避着从地下室不断地传来弥加嘶心裂肺的叫喊声:“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一天,两天……终于,那叫喊声渐渐微弱了。到最后消失了。母亲看了父亲一眼,要去给儿子送吃的吗?父亲颤抖着,两人惊慌地将手握在了一起。
门铃响了。
两位老人受到惊吓似地跳了起来。只是轻轻拉开门上的小窗,丹佛的脸立刻显现在他们的面前。父亲猛地将窗口关上,紧张地握住母亲的手。
“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