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其铮摸著自己痛苦欲裂的头,挡著照进眼睛的阳光,轻飘飘的道:“我睡了几天……”
杨柏文冷笑道:“三天,范总,整整三天三夜了。”
“三天?那麽久……”范其铮喃喃几句,颠倒不清,顺手就切断了电话。
一个小时之後范其铮出现在了ZR大楼下。一顶Prada黑色礼帽,Dior的浅灰色前凸墨镜,一身Hogo的简约黑色西服,Armani纯白束腰风衣。脸色苍白而颓废,唇下还有些未理清的胡渣,微微扬著头,显得刻薄寒冷。
一进大堂便看见杨柏文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来回踱步,他只作没瞧见,缓步往前走,被杨柏文一下从後面拽住,恶声恶气得道:“你到底想干什麽?拼了命的夺权,拿到手了又不在乎。”
范其铮笑了一声,凤目微斜,悠悠道:“我想嫁人,你信麽?”
杨柏文翻了个白眼,把手插进裤兜里,冷笑道:“那我倒要听听,您想嫁给谁啊?”
他蓦然停下了步子,微微侧头,似嘲似讽的抿了唇,淡淡道:“你说,李氏财阀的七少奶奶怎麽样?”
“噗……”杨柏文虚弱的点了点头道:“还少奶奶干什麽,有本事你做姨太太。”
范其铮冷冷道:“吐在大堂就跟著後勤部做一个月卫生。”
插科打诨的唬弄过去,范其铮走上电梯间,前往十八楼常务董事的办公间。杨柏文跟在他身後,开口道:“第一件事是先把模特硬照给我审好了,否则後面的工作我没办法干。”
范其铮面无表情,淡淡道:“有好苗子麽?”
杨柏文微微苦笑道:“没有,跟你当年拍硬照得时候那水准差太多了。就算有几个不错的,比如有个叫杨筝的小夥子,身体素质还不错,跟你有一拼,就是眼光差了点,挑了件嫩绿的Mo&Co毛衣配黑白点,别逗了,那是哪个三流设计师教出来的。”
范其铮走出电梯间,踏上十八层柔软的地毯,冷笑道:“眼光差就打回原形重新做。又想要权势名利,还想跟个嫩雏一样干干净净的,想哪门子好事。”
闻言,杨柏文不语。他知道范其铮虽然刻薄,却从不轻易说这样的话,而且,这话多半是自己说给自己听的,难听至极,嘲讽至极,现实至极,也自伤至极。
“其铮……你究竟怎麽了?”
范其铮头也不回的推开办公室的大理石双开门,淡淡道:“别再问我这种问题,会让我质疑你作为一个职业经理人的专业性。”
进了门,却发现沙发上早坐了一个人,严格来讲也并不是坐,而是瘫在那,瘦得不成样子,黑黑黄黄,面色难看得很。
范其铮辨认了很久才想起来是那天在大堂给他下跪的那个小夥子,他微微一笑,脱了外套坐在转椅上,一只手拿下墨镜,开口道:“杨柏文给你带进来的?”
那少年早已气若游丝,摆了摆手道:“是……爷爷你饶了我吧,三天不吃饭,整整三天哪!”
范其铮伸手撑著下颔,冷漠的审视著他身上的每一处肌肉,皮骨,看了一会,道:“真的三天没吃饭?”
少年怨毒的瞪了他一眼,干脆不再说话。
范其铮淡淡一笑,道:“你的名字。”
少年道:“孟弗之。”
范其铮道:“我不喜欢太拗口的名字,模特界也不很喜欢中国人各种离奇的字符,从今天开始,你叫White Fox,白狐。”
闻言,孟弗之才算是回复了点人气,一双亮闪闪的眼睛嵌在黑黄的脸上,有些戒备得盯著他,道:“我真的可以做你这样的模特?”
范其铮似笑非笑,反问道:“我是哪样的模特?”
孟弗之想了半天,最後憋著嘴蹦出两个字,道:“漂亮!”
“我不要漂亮的模特。”他站起身,负手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一字一顿得道:“我要阳刚的,像岩浆一样灼烧掉整个模特界的国际超模。你做得到麽?”
很多年後,和杨筝一起站在巴黎时装周上的白狐,会对著话筒微笑著说这样一段话,“他的眼睛里有火,阳刚的,像岩浆一样的火,似乎倾注著他所有对於模特事业的爱和热,我瞬间被他点燃了,当年那个黑黑黄黄的小子,对著Kingson大喊了一声,我一定会做到的!成为第三个站在这个地方的亚模。此时,站在我的恩师曾经叱吒风云的地方,看著同一片风景,我只想说两句话,其铮,谢谢你。其铮,一定要幸福。”
这些是後话了,总之当时他喊完那句话整个人就萎靡在了沙发上,范其铮微笑道:“很好,我们马上签约,我会安顿好你的家人,但相应的,不管我让你做什麽,只要你说一个不字,或者坚持不下去,一切作废。”
孟弗之的身体被这三天的饿彻底折腾回了原点,这正是范其铮的目的,一张白纸是最好改造的,一切的一切,干干净净都比浓墨重彩要好。
他打电话让特助送饭来,一块瘦前腿肉,一块烤牛排,一个煮鸡蛋,一杯脱脂牛奶。对於正常人来说,这些东西很难吃得下去,且不说没有主食和蔬菜,连口汤都没有。但孟弗之饿得狠了,一见食物就开始狼吞虎咽得往嗓子填。
范其铮一手懒懒的翻著硬照,一边冷冷道:“给我吃足三十分锺,不许发出声音,不许露出超过四颗牙齿,不许沾上酱料。”
话音一落,孟弗之就无比愤恨的躲到了墙角默默地吃食。
翻了一圈,果然没什麽好苗子,不是身体不过硬就是长相太成问题,或者不会衬镜头。直到翻到最後一张硬照,说实话,很难看。嫩绿的Mo&Co毛衣,黑白点窄腿裤,像个三流设计师睡觉的时候折腾出来的画面。但是,模特却意外地到位,一只手插著口袋,另外一只手斜拿著一个墨镜,眼神细细眯起,侧望向远方,就像米勒的油画一样逼真而引人遐思。身体清减却分布合理,纤秣得当,腰部曲线漂亮得吓人。
很像当年的自己。甚至连不知道怎麽衬衣服这一点也是。范其铮多看了两眼,拨通了内线电话,道:“找杨总,调模特部的杨筝来我办公室。”
没到十分锺,有人敲响了房门,得了一声‘进来’才推开门缓步而入。见到杨筝的那瞬间,范其铮不动声色勾起了苍白的唇,太像了。
年轻人大概二十一二的模样,一米八二左右,戴了一幅金丝眼镜,咖啡色的中长发,皮肤白皙,一双冷清清的凤眼在不经意之间可以勾魂摄魄,身材修长纤细,是隐形黄金比例。只是……还有一些致命的身体细节需要锻炼,而且那大红的裤子和黄色衬衫是怎麽回事……
瞥了一眼正在琢磨怎麽把牛排吃得又爽又优雅的小黑子,范其铮道:“Fox,看看你面前这个模特,喜欢麽?”
闻言,杨筝细白的脸不禁微微一红,侧目去看墙角那个黑猴一样的男人,蹙起了细长的眉,没有说话。
孟弗之不耐烦地抬起头,上下打量了一下杨筝,复低下头去,淡道:“不喜欢。”
范其铮含笑,抿了一口茶水,道:“为什麽?”
孟弗之无奈的放下餐盘,快步走过来,一只手在杨筝的臀部,胯骨,後肩拍了两下,道:“师父你看啊,他的屁股一看就是坐久了的,後翘度都达不到贴合你身上那件Hogo定制西裤的程度,更不要提AV男优了,还有胯打太开了,你收收,这麽走台要累死了,肩是很挺,但是太削了,你是穿衣服还是扎衣服啊,最後,你这一身西红柿炒鸡蛋是怎样,穿件黑色的蕾丝衬衣不行吗?”
几乎所有的细节弊端都正中下怀。范其铮满意得勾了勾唇,淡道:“你也不怎麽样,回去吃东西,还有,黑红色调是很经典没错,难道他穿紫色的蕾丝衬衣效果不会更好麽?”
孟弗之还未说什麽,只见杨筝一脸又羞又恼得模样,冲他低声道:“你给我放手!”
“范总,我先走了。”杨筝一双干净得像水的眸有些泫然,转身就要往外走,范其铮微微蹙眉,淡淡道:“等一下。”
他从座位上起身,打开自己的衣柜,口中默念了几个数码,从Fendi专区取了一间暗紫色蕾丝衬衫,不是很亮的颜色,压一下裤子的红。 然後从Hermes专区抽了一条金线滚边的黑色丝巾递给杨筝。
他有些局促,不知道该接不该接,只听范其铮道:“一个专业的模特,要学会利用自己的身体把设计师想说的话传达出来,所以我并不说你这样穿有错,只是不合时宜,你还没有到能够掌控这些的程度。如果你不抗拒的话,我很愿意教你这些。”
孟弗之吃完了饭,一边摸著自己的肚子一边笑道:“答应吧答应把,不穿白不穿麽,哥可是给这个变态跪了好几个小时才求来的机会。”
杨筝接过衣服,微微垂眸,道:“我去换。”
范其铮微微一笑,眼神却落寞的转向别处,淡道:“我再告诉你一句话,混这行的,不管遇到了什麽,都不要轻贱自己。轻易拿自己去交换的结果就是到最後什麽都得不到。”
放了杨筝走,他坐回椅子上,半躺著,微闭双眸,懒洋洋的道:“如果让你一个人走台,会寂寞麽?”
孟弗之想了想,道:“会啊,一个人自慰肯定不如两个人滚床单感觉好嘛。师父,难道你走了那麽多年台,开始寂寞了?”
范其铮皱眉,一只手敲击著扶手,道:“要叫我师父就先把你说话改掉,你要我带著一个痞子去米兰现眼不成?”
“还好还好,不是婊子就好。”孟弗之一脸阳光灿烂的过来给他捏肩膀,微笑道:“师父,一件衣服不同的人可以穿出不同的效果,你不是还想给我配个伴吧。”
范其铮彻底闭上了眼睛,侧首躲开他的手,摇了摇手道:“明天早晨七点来报道。把那个叫杨筝的模特手机号搞到手,出去吧。”
一个人,会寂寞吗?没有答案,只是心里,像空了一块,再也填不满了。
在那个房子里等了三天,什麽也没有等到。每次酒醒见到的都是凌乱的床铺,寂静的天花板,只好接著喝,喝了醒,醒了喝,最後都不知道自己在等什麽。
他静静的半躺在那,像是睡著了一样,安然沈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