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旨意,请廉王爷留步!”
走在身前的那人微微一顿,转过身来往殿中走,经过身边时抬头,不期然地撞见他的扫过来的视线,疑问中带着些期许,忽想起前几日他的话,下意识地轻摇了摇头,那人神色一黯,脚步不停地进了空荡的殿内。
身旁的人不知何时回了神,攀着他的手臂苦着脸:“子夏,晚些时候一同去喝酒吧,”见他面有豫色,又加上一句,“子曜也去。”
苏煊看看面前有得色的人,一笑哑然,那人过人的精力又恢复过来,絮絮不止:“早便知道若只叫你去你是定然不会同意的,所以早上来时我已经吩咐了人去你家中告诉,再过半个时辰想是子曜就知道了。”
抿唇笑笑,想起家中那人若是听得这个消息时眉眼弯弯的样子,不自觉地脸上的笑意又深了些,转头却碰上梁毓又愣住的眼神,好笑地在他面前挥挥手,下一刻就听到他咋舌:“啧啧,头先我总觉得相貌上子曜是胜了你一筹,今日才发现你这般清淡的气质竟是比子曜还要吸引人呢,”不知想起了什么,皱着眉低声嘟囔,“比那人不知强上多少——”明明是一脸苦恼,微扬含笑的尾音却泄露了主人或许自己都不知的心事。
穿过大理寺的正堂至偏间,才从案上一摞的东西下中抽出那压了几日的折子,门忽被推开,抬头看见来人,微微一怔笑:“这几日倒是难得空闲了。”
冯渊顺手掩了门走来,神色依旧肃穆:“子夏知道我前几日在查案子吧。”听他问得蹊跷,略点头看着他,那张平日没有一丝表情的脸上竟蹙出几分犹豫,“那案子牵连甚多,”垂下头去思索了片刻,再抬头一脸的茫然,“这官场呵——”
静了半晌,看到他手中的折子,接过来翻开,又是一阵沉默,忽看过来似问非问:“这折子子夏是想……”
苏煊看看他的神情,已明白他的意思,轻轻点点头,却见他合手将那本小小的册子袖入袖中,脸上又恢复了一贯的严肃:“此事我去办吧,总比你方便些。”
“不行!”平日性子再柔和此刻也不自觉地坚决起来,有些事他不是不知,比如,第一次一同办案时,面前这人坚定的样子,“既然做官定是要秉公执法,为天下黎民造福才不负头上这片青天!”语气铿锵,没有表情的脸上却放着异样的光彩。
那时,他便知道眼前的人会是一个好官,只是千年的历史中朝代更迭,又有哪个朝代是给了一个真正的好官一袭容身之地呢,况且怎样才是好官想来各人也是各有定论罢。
冯渊捏着袖子往后退了几步,摇头:“子夏不知,那案子是当真的难办呵,若是……”顿了顿竟是轻轻一笑,“这案子虽不大到底有损清名,还是我来办吧,若真追究起来我也不在乎再多加这一项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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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 。。。
天色渐晚,临安的街上夜灯初上,两旁的店铺前各色灯烛挂得灯火辉煌,比白日间倒还热闹些。
东街方开了不过四五个月的醉客楼更是宾客盈门,络绎不绝,熙熙壤壤的叫闹声喜得后堂的掌柜缩在柜台后嘴巴都咧到了耳根。抬头看一眼门外站着的人,又是感激又是迷惑。
门外的那人丝毫未觉,只依旧倚门立着,一身素白的长袍,袖口襟边淡金丝线绣出张扬的蟹爪菊,靛青衣带上翠色的佩玉沿着顺滑的衣衫垂下,一张俊俏得堪称完美的脸上带着些略略的焦急,精致的眉眼微微蹙着,时不时张望一下来往的车轿,那般神情让人忍不住想看看他所等得究竟是何人。
摹地不知看到了什么,那人蹙着的眉头一展,粉色的薄唇向上勾起,绽出一个大大的笑,一时风华尽显,连身后灿明的琉璃盏都暗淡了几分,登时看直了路边行人的眼,连走路都顾不上了,一不留神你碰了我的头,我踩了你的脚。
再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一顶素轿中一前一后跨出两个人,前面的身著蓝袍,足蹬云履,面容俊朗,后面的那人却是与门前的人一样的装束,只是袖口的绣像换作了淡青的茂兰,墨缎般的发半数挽入高冠半数垂在身前愈显得面如冠玉眉目似画,配着脸上浅浅的笑意竟不似凡尘中人,分明是落入人间的天人,既清淡却又柔和让人不禁想去亲近。
屋内的掌柜亦是看到了已到门前的人,忙忙地迎上去,堆了一脸的笑:“小苏公子您可来了,七公子等得有些时候了,小的先前还在想七公子这是等谁呢,雅间也不去非要站在门前等,您来了就好,快里面请罢!”转头笑向蓝袍的人,“梁公子是与小苏公子一起的?”
苏煊一笑,本以为会听到梁毓的调侃,后者却只随意地点点头,嗯了一声便往里面走。掌柜许是也知平日梁公子的性子,正悔自己多嘴问了那么一句,却不想今日的梁公子竟一言不发,不禁愣住了。
苏焓上前拉着他笑:“这里今日新推出的菜品是龙池白鱼……”
掌柜此刻已回过神,一边从前带路一边喋喋不休:“是啊,这道菜是正宗的苏菜呢,咱这道菜的白鱼也正经的是从江宁龙池里出的,肥而不腻清淡味鲜,担保公子们满意,上午杨公子尝过就说好呢,不是小的吹牛,这……”
“杨公子?哪个杨公子?!”方才还默不作声的人,忽地开口,声音之大惊得前头的掌柜一个踉跄差点跌下楼梯,稳稳身形,正要抱怨几句,回头看到问话人的脸色,忙答道:“自然是杨幽杨六公子了,他也是这醉客楼的常客呢。”
再偷偷看一眼那人的脸,奇怪的神色虽是没有了却又恢复了进来前的沉默,到底是靠眼色吃饭的人,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比如此刻,有些话是断然说不得的,就算心中有天大的疑惑这会儿也只能烂在里头了。
苏焓亦是看出了前面人的反常,靠过来拖着苏煊的手轻声问:“ 他今日是在礼部又被哪个算计了?”继而笑着摇头,“看那模样与平日又不一样,难不成是吃了亏了?!”
梁毓平日懒散惯了,礼部几个上了年纪素常看不惯,虽碍着他父亲的面子未曾当面训斥,明里暗里却不少为难他,他又是个口无遮拦的,凡遇着熟识的人便少不了念叨一顿那几个老古板,想来七哥亦是听他说了不少次了。
含笑摇摇头,顺着腕子将衣袖边的手握进掌心,牵着往楼上走,压低了声轻轻笑:“七哥看不出么,如此患得患失精神恍惚所为还能是何事。”
身边的人恍然大悟,唇边浮上的笑带了几分孩童般的俏皮:“倒不知是何人呢。”抬头看看走在前面的人,都说当局者迷,莫说七哥便是这人许是也不知自己的心意罢。
酒才端上,梁毓便拿大杯斟了酒,凑近了,一手搭在苏焓的肩头,壮士般语气铿锵:“难得你们二人都在,今日我们不醉不归!”话音未落,仰头尽了满杯的酒。
苏焓拍开他的手笑:“说你是俗人一个你还不认,美酒须得微醉才好,都似你这般牛饮可不是白白糟蹋了这琼花露。”
梁毓不在乎地甩头:“喝酒罢了,哪里还有这么多讲究。子夏你来说说看是不是?”
苏煊含了口酒咽下,轻轻笑:“既是借酒浇愁自然是大醉才好。”
心思在别事上的人并未留意他话中的措辞,颇是赞同地点头,扬手又是一杯。
待掌柜送菜来时看到的便是平常一张嘴从没闲着过的人此刻正一手撑着头一手还抓着酒杯,眯着眼睛不知望着何处出神。边上的两人一个擎着杯笑望着醉酒的人,一个正试图从他手中夺过杯子,听到开门声,转头要开口,却又一顿,从桌边跳开来往门外跑。
“七…”字才出口便听到门外半是惊奇半是欣喜的声音:“子翊!当真是你!”
掌柜查颜观色的本能立即反应过来,放了盘碗笑向进了房内的人:“原来七公子与这位公子相识呢,小的早竟不知,这大半个月来若有不周到之处还望公子海涵!”
“大半个月?”苏焓皱眉,“子翊这些日子来都住在这里么?”
陆子翊不置可否地笑:“你既如此问定是他已去寻过你了罢。”
“是,才不过三日,廉王…”
“廉王!?竟是他么…”喃喃半晌忽抬头笑,“这是子夏吧,多年不见了”,勉强带出的笑尽是虚浮。
苏煊望着他略显苍白的脸点头,面前的人还依稀能看出年少时的模样,笑起来依旧动人,只是却不再如当年明媚。
“这位是…?”陆子翊视线落到桌边还抓着杯子垂头发怔的人身上。
“是梁毓,前几年来这里时认识的朋友…”
桌前已醉了的人许是听得了自己的名字,恢复了半分清明,抬头望向陌生的人,眯起的眼睛倏然张开,半晌垂头嘟囔了一句,别的倒未听清,只四个字明明白白落入三人耳中:“…你又何苦…”
不过简单的四个字,却听怔了素不相识的那人。良久,抬头笑出一脸无奈的苦楚:“是啊,何苦呢……”拿过杯子斟满了酒,轻轻晃着,“这是扬州的琼花露呢,”看着清冽的冷泉般的酒在杯中漾开一圈一圈的小小涟漪,声音一点点低下去,似是自语又像在说与谁听,“那年也是这琼花露……”
再抬头,桌旁的那人已枕着自己的手臂上睡了过去,丝毫不知自己一句无意的醉话引得另一个人心思百转。
苏焓扶起梁毓手边倒了的酒杯,摇着头叹:“若早知他是如此我便不同他来了,怎么酒量道一日比一日不如了,醉成这样又不得不送他回去了,”偏头笑得顽劣,“不如就把他丢在这里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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