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怕了,没事没事,很快就好了,”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我这就让言良去顾府请岳父岳母来,有他们在,你也安心些。”
“我已经让人去请母亲了。”
“什么时候去了?”
“清晨一醒就命人去了。”
“到现在还没来?”
她没再回答,手却握着更紧了。
“我亲自去请。”知道必然是出了不得了的变故,我忍不住站起来道。
玉晴闻言却一下惊慌了起来,先前的镇定终于不翼而飞。
“不不,母亲一定是被事情绊住了脚,很快就会来了,您别走。”
我还未回来之前,只留她一人独自在周府惴惴不安的等着生产,该是何等的害怕,顾夫人不来,她的担心比之我只会多不会少,眼下自然是要陪着她方妥当的,就算顾府真出了什么事……如果魏光澈存心要让顾府出事,我又怎么能拦得住!
再想到舅舅一家三口莫名其妙被召进宫,我拼命克制了自己的思绪,对自己也对玉晴说:
“天塌下来有我撑着,什么事都等到你安然生产后再说,我哪里都不会去的,放心就是。”
她闻言很是松了口气,正想对我露出笑容时,脸上的表情却有些控制不住的扭曲。
“怎么了,是不是难受?”
“疼的忽然有些厉害起来……无碍的。”
我忙唤稳婆进来,她一看就立刻道:
“夫人这是要生了,大人您快快出去。”
“我要留在这里陪她。”
“哎呀我的爷!”稳婆急得不行,“哪有像您这样在旁边盯着看的,何况夫人顾忌到您也不好发力啊。”
她一把拽开我和玉晴相握住的手,言良忙上前搀着我出去。
“侯爷,您就在外面等着,隔着帘子就和在身边是一样的。”
我跨出厢房时又回头看了一眼,玉晴刚才还显得健康的气色忽然就苍白了,如浮萍般单薄,她已经疼得顾不上我,眉头都纠缠在一起。
“不会有事吧。”我站在回廊里喃喃自语道。
“侯爷宽心,夫人是大善人,吉人自有天相。”
我木木站在那里,身边尽是进进出出的婢女,不断有人端了盆子等物进去。
“大夫呢,让大夫也到这里来一起等,就算稳婆经验丰富,有大夫在玉晴也能安心些。”
“……大夫,大夫本来是宫里派来的太医,在侯爷回来前一刻忽然被急召回宫了,说是皇后凤体违和。”
“什么!”我终于勃然大怒,“太医院有多少太医,难道皇后需要全部人轮流会诊一遍吗!”
言良咬住嘴唇。
“去,去存息堂把丁大夫请来。”
“小人刚刚去过了。”
光看他的表情,我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要不,小人现在去换一家医馆问问。”
“不必了,”我面无表情,心头却恨出了血,“现在去哪都请不到大夫的。”
明明应该还在夏天才对,回廊过的风却是极阴冷的,我站在那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侯爷,您要不还是坐下等吧,听说要很久的。”
“别管我,你去,去把芸妈妈找来,别再说不行了,一定要带过来。”
言良闻言忙匆匆的去了。有婢女递给我一盅茶,我下意识的接过,这时里间忽然传来“啊”的一声,声音不大,我手里的茶盅却滑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侯爷恕罪。”婢女忙跪下请罪然后帮我擦拭被打湿的衣装下摆。
我站在外面由着人摆弄着,脖子上似被套了绳环一般,粗栗难忍的感觉在喉颈处摩挲着,激得人片刻不得安宁。
“侯爷您还是坐下来等吧,婆子说至少得到晚上小公子才会出来呢。”
“……”
见我不答婢女也不敢深劝,只得收拾干净地上的碎片后退下了。这时一个瘦弱的身影从回廊的那一头气喘吁吁的跑了来。
“何人这等放肆。”早有嬷嬷拦住她训斥道,又怕惊了里面的玉晴并不敢大声。
原来是春芽,她头发有些凌乱,鞋上也沾了不少泥点,站在那喘着气一时也说不了话。
我示意嬷嬷放开她。
“怎么了,你一向最体恤夫人,为何在此时惹出动静来。”
她深深吸了口气,走到我旁边跪下,极小声的说:
“奴婢刚从顾府回来。”
我无甚感情的嗯了一声,也不问她结果。
“夫人叫你去的?现下既然回来了就去里间陪陪她吧,有你在她说不定能安心些,只一样,别说让她担心的。”
“可万一夫人问起奴婢顾府情况,奴婢该怎么回答呢?”她脸上有深深的担忧。
“顾府里的人只是被软禁了吧。”我嘴上说的把握十足,心里却知这只是虚张声势。”
“……是。听说是昨夜有贼人入侵,皇上担心特派了人前去封锁府邸好一一排查,整个顾府被围得跟水桶一样,奴婢求了许久也见不到顾夫人。”
还能找个借口软禁,如此是不打算见血了,我的心这才微定了些。
“你这么久没回来,夫人心中也是有数的,她要问什么照实说就是,横竖并没有性命之危,要刻意回避只怕她往更坏里想。”
“是。”
她答应着,却仍跪在原处。
“还有什么事。”
她为难似的往里间看了一眼,又看了看我,重低了头,只是咬唇不言。
“不要在这个时候考验我的耐心。”
“……是,奴婢在顾府外面苦求的时候,遇到了宫里的公公,听别人都喊他王公公,说是皇上派来督查的。”
“然后呢。”我忽然有些猜到她要说什么了。
“那位王公公见我跪在门口,问清楚旁的人后,让我给侯爷您带一句话。”
“……你进去陪夫人吧。”我打断她的话。
“侯爷?”她有些吃惊。
“别对我说,什么都不要再说了,现在立刻进去!”我几乎是有些狂乱的对她吼。
不知为何,春芽听了此言眼中忽然就含了泪,真的就站起来行礼后进入里间。
我靠着柱子无力滑坐于地,玉晴,眼下有一条对你我都最为安全的道路,可我不相信自己真的只能选它,因为那不贰于对你的背叛,纵然我从未好好待你,可至少眼下我希望自己能做到珍惜,所以你千万不要有事,千万不要令我后悔,也千万不要令我改变初衷。
早上的细雨纷纷停停,只不肯痛快降下,有蜻蜓在我颊边低低飞过,空气里混杂着压抑难言的泥土腥味,人的精神也变得恹恹,身上一时闷热出汗,一时又觉得冷,只不肯给一个痛快。待芸妈妈到的时候,我几乎已没了站起来的力气。
“哥儿这是怎么了,别慌别慌,女人生孩子都是这样的,这头一次难点往后就都容易了。”芸妈妈忙上前想扶起我,一边又训斥旁边的人:
“看手这么冷,怎么也不给侯爷拿垫子披肩,连杯可喝的都没有,就让人这么干等着,你们都是死人吗!”
她身上有我自幼熟悉的气息,手也是温暖的,这令我渐渐回过了神。
“是我自己不让他们靠近的,我好的很,妈妈您快帮我进去看看玉晴,她惯会逞强,到底怎么样了我实在心里没底。”
“好好,我这就进去看看,哥儿也该像样坐起来吃些东西才是,这生孩子哪是一时三刻就能好的,纵然心疼夫人也别自己吓唬自己。”
我是她一手带大的,见我如今气色差难免心疼,到底帮我披了衣裳说了好些子话才进了去。
“侯爷,您唇色都是白的,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小人这就去命小厨房给您熬点热热的汤来。”
“不用了,你也坐下来罢,少多嘴。”
言良只能垂头丧气的在我旁边坐下。我盯着那一会儿开一会儿关的门,婢女们进进出出,忙着端滋补力气的汤和别的什么。不知过了多久,房里点了灯,我隔着窗纸看着那簇小小火苗,没来由的希望自己能在此刻聚集全部力量保护那不断跳动着的橘色微光,似乎若能护得住那束光,屋里的人也会平安一般。
这时门又开了,婢女端出来一个盆子,光线略暗,我初看下只觉得里面的水色泽阴沉,但随即反应过来,那水里分明是参杂了血!
在燮城的时候,我自己就杀了不少人,他们的血溅到身上是温热且气息浓郁的,再三的沐浴也去不到那股味道。可我无惧,也并不在意索命之谈,活着都不是对手的人,死了若来入梦大不了再杀一次。但现在,纵然只是看着那盆里的血我已觉得大受打击,在黑暗中略微泛光的血水,看着就如同有无数亡魂想借机从里面爬出,就算有真有报应我也不怕,可是那报应却万万不该落在玉晴身上,她被我害苦一生,即使上天真要惩罚于我也该放过她。
就在我把骨节捏得生白时芸妈妈出来了。
“哥儿,夫人的胎位有些不正,还是早些想法子让大夫来为好。”
我知她怕我焦心,所言已是轻之又轻,内心顿时有什么轰塌了一般。
“……她还能撑多久?”
芸妈妈一愣。
“看样子至少要挨到天明了。”
“知道了,您进去好好照顾她,我来想办法。”
绝望的对她笑笑,我又道:
“若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一定要先保全大人的命。”
这话说完,芸妈妈却忡怔了,看我的眼神忽然悲伤起来。
我也一下明白过来,父亲当年大概也说了一样的话。
这真叫一个因果循环,我扯下身上披着的外衣站起来,影子被已升起的皓月拉得很长,像某种延伸又空虚的不甘。
青山临泉照单影,孤独浮生惹风沙,我总是那个被遗忘而永生留在寒冬的人,到头来手上的一切都是一场空。也许放过了玉晴也就放过了苦苦不休的自己,既然此生注定不该去触碰她如庭下光影般的温暖,又何必让她因我的执念而香消玉殒。
作者有话要说:
☆、白头韶华
月入中天的时候,我已在两仪殿前跪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