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了一整天的山,裳衫是疲劳极了,早早就睡下了,倒是殷扉遗,狭长的凤眼在暗色的夜中闪烁着。今晚月亮很大,如白玉盘似的挂在半空中,冷清的光辉洒了一地。一片乌云飘来,挡住了皎洁的月光。
突然,随着乌云而来的是一个黑衣人,他如一片枯叶般飘落在殷扉遗面前,低低的开口:“主人,事情都办妥了。”
“嗯。”
一阵风吹过,吹散了乌云,月光再次笼罩大地,殷扉遗面前却是空空如也。
第二天当他们到达成都后,殷扉遗说有事要办,让裳衫一定乖乖的呆在客栈,听到裳衫的保证后就出门了。至于裳衫······他会这么乖的呆在客栈才有鬼!
他本来是心情极好的在街上闲逛的,丞相祠堂锦官城,此处依旧柏森森。可是当他在街角处看到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手上举着白布条上面写着“卜”字时,就不能那么的淡定了。这就是那个当初骗了他一块玉的陈半仙,不是说去云游了吗?现在这么巧就在蜀中遇上了?那边,陈半仙也看到了裳衫,遂举着那张布条一步一步从闹市中踱了过来。
“这位小哥别来无恙!”还是那身破破烂烂的蓝色衣袍,几根飘忽不定的胡须,瘦弱的身体,就连表情都和他们初次相见时一模一样。
“你不会又在算计我吧?”看着陈半仙裳衫脸色不好,连忙摆手,“我现在出门在外,可没有玉佩给你了。”
“钱财对我来说皆是身外之物,我不一定要玉佩,我看你头上的这根白玉簪子也挺不错的,看在簪子的面子上,老道今天就再替你卜一卦吧!”陈半仙摸着胡子笑眯眯。
裳衫连忙摇头,那簪子可是以前殷扉遗留在他这里的,怎么可能被陈半仙弄去。
“年轻人,稳重点。急躁是没有好处的,看在你帮我照顾包子的份上,我提醒你一句:多用点脑子。”
“什么?”裳衫来气,努力克制自己想要殴打老年人的冲动,当面被骂任谁都会不高心的。
“记住就行了,还有,我走之前给你的那三本书看得怎么样了?”
“略懂。”其实为了教小包子他已经看得差不多了,裳衫现在只是谦虚,可没想到陈半仙沉下了脸。
“回去好生看,以后无论你去哪里都把那几本书给我带着!”
“为什么?”裳衫望天,才几个月不见,怎么这人的脾气就变得这么恶劣了呢?
“让你带就带着,哪儿来这么多废话!”陈半仙不耐烦的摆手,看得裳衫一肚子的火气。没等裳衫说话,陈半仙又继续道,“回去后帮我把这个锦囊交给包子。”
裳衫低下头,不解自己手中何时多了一个小锦囊,上面还绣着一朵小梅花。
“哦!”却没想到,在他“哦”这一瞬间有什么东西滑入口中,他还没回过神来那东西直直的落入腹中。
“你······你给我吃了什么?”裳衫捏着自己的脖子一脸痛苦。
“反正死不了,好了,我还事了,你走吧!”陈半仙摆摆手,淡然道,“你惹上了唐门的人了吧?”
“是遇上过,”裳衫念到,然后恍然大悟,“难道是我中毒了?你给我吃的是解药?”
“你今年年几何?”
“十七有余。”裳衫不清楚话题怎么就突然之间转换到这里来了,但还是乖乖的配合着。
“那你怎么还在做白日梦?”
一语惊醒梦中人,裳衫郁闷得直想挠墙。
和陈半仙分开后,裳衫害怕殷扉遗先他一步回去,走的时候脚程很快,还不小心撞到了一个大爷,顺手扶了一下。却不料等他回到客栈时,殷扉遗还是不知去向。等裳衫再次见到殷扉遗时,已经日落下山了。
回程的路上他们走的很悠闲,走走停停,居然行进了将近一个月。等他们走出蜀中再次回到长安时,外面已是草木枯黄,百草凋尽,裳衫看着被北风挂乱的枯草,才恍然发现,今日立冬,过了立冬,就是漫长寒冷的冬天了。
此时的裳衫还不知道,他的命运会在这年的冬天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等到那时候的他回想起现在自己和殷扉遗的状态时,才明白了什么叫做恍然如梦。
☆、第三十二章
时至年底,各个部门都忙碌了起来。裳衫由于之前一直担心的事终于结束,于是他又厚颜无耻的从尚书省回到了礼部。本以为礼部是个清闲的地方,却没想到年终的礼部忙着祭祀,忙着欢庆,忙着接待地方官员贡品······各种各样忙。裳衫刚回到礼部,还来不及感叹一番,就不可开交的忙了起来。
礼部尚书每天捋着胡子催促着他们这些小辈马不停蹄的工作,饮着箫嵩沏的茶坐在火炉前闲适得很。裳衫厚颜无耻的跑过去蹭了一杯热红茶,然后眯起了眼睛感叹,箫嵩的手艺还是一如既往的好。
感觉后面有人走过来,裳衫转头,发现箫嵩正悄无声息的站在他后面。
“你吓人呀?”裳衫吓了一跳,差点儿洒了他手上的茶,好不容易平复后继而问道,“怎么了?有事?”
“我有话要对你说。”此时箫嵩的脸色不太好,裳衫跟着出去,走到了他们礼部那棵大大的柳树下,萧嵩停了下来。冬日已来,黑漆漆的柳树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与当初他离开那会儿的绿丝万条垂下是天差地别。
眼前的箫嵩一袭朱色官服背对着裳衫身体瘦削,很久后才缓缓的转过头来,声音冷清的开口:“你回来后有去宫里吗?”
裳衫被他这么一问,才想起来自己都回来好几天了,确实没有去赵相琪那里报道,圆子和小维也有好久没见着了,想到这,裳衫缓缓摇头道:“还不曾。”
“你进宫一趟吧,皇上应该有事找你。”
“哦!”裳衫点头,不解箫嵩的反应,想到这个被广大闺中小姐称赞完美得无懈可击的萧家少年郎和赵相琪那些事就是头痛,说起来,这些事还和他自己有关来着。想到这,裳衫遂借着下午送公文的机会进了宫。
今天天气不好,黑云压的很低,阴暗的天空仿佛随时都会垮下来似的,十分低沉阴霾。
刚进宫,裳衫就遇上了一个头发全白脊背佝偻的老妇人,老人背对着他,身上只穿着一件秋日里的薄衫,颤巍巍的靠着墙一步步的挪动着。
裳衫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老的宫女,一般来说,本朝宫里大部分宫女都是到一定年龄就出宫,或嫁人或回乡,总归有些归宿。到这个年纪还留在宫里的人确实很少见,因为好奇,裳衫难免多看了一眼。
转角的时候,老人双腿一颤,眼看就要倒下去。
“小心!”裳衫一个箭步上去,连忙扶住老人。
见裳衫救了她,老妇人也没有什么特殊反应,只是缓缓的拿开裳衫的手,也不看他一眼就继续向前。
“你东西掉了!”裳衫面前正躺着一块黄玉,是一个玉兔的形状。
老妇人突然转头,急步上前夺过裳衫手里的玉佩,拿着玉佩,嘴里念着:“阿源,阿源······”当她看见上面被磨掉的一个角时,浑浊的眼泪突然就从死灰的眼中流了出来。
裳衫慌乱了手脚,他平时最见不得别人哭了,就连圆子那样子明显是赖皮的哭泣他也被吃的死死的,如今见到了这么一个年纪的人在自己眼前哭,他更是毫无办法,只能上去好声安慰:“老婆婆,不哭了,玉佩还会有的,不哭了啊!”
老妇人却只是心疼的看着那块兔子形状的黄玉,完全不理踩裳衫。
“你看,要不我把这块给你怎么样?”裳衫解下自己腰间的那块玉佩递到老妇人面前,弯着一双大眼睛蹲了下去。
老妇人终于被那块玉吸引了目光,缓缓的抬起了头,却在看到裳衫的脸后死灰的眼睛放出光芒。
“阿源,你来看奶娘了吗?”说着,那双布满皱纹的手就向裳衫脸上摸去,却在走了一半时好像想到了什么,又缓缓的放下了手,喃喃低语,“我怎么就忘记了呢,你是皇帝了呢,我的阿源终于成了千古一帝。来来,奶娘这就跪下给皇上请安。”话音还未落下就双膝一弯真的要跪拜下去。
“老人家,这可使不得,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口中的阿源,我也不是什么皇上,我叫尹裳衫,只是一个小官吏而已。”裳衫哪儿受得住这样的大礼,连忙托起老妇人。
“你怎么可能不是阿源呢,你就是阿源,你看,你这么大了脸蛋儿还是肉呼呼的,我一眼就认出来了。”老人不死心,吊着裳衫的衣袖一个劲的想要认亲。给她这么一抖,裳衫怀里的公文掉了出来,他才想起时间已经不早了,他也没有时间继续和这个老婆婆说话了。于是他把手里那块玉佩交到老妇人手里,说道:“我走了,你自己保重。”
“阿源,阿源,你还会来看我吗?”老妇人在后面撕心裂肺的喊着,裳衫背对着她,可是脚步却难以继续向前移动一寸。
这时,旁边来了几位宫女,看到了老妇人连忙叫道:“疯婆子,你怎么又出来乱逛了,快进去,不要吓到了别人啊!”
老妇人也不理她们,只是一个劲的念着:“阿源会再来看我吗?”她眼里流露出的希望与绝望是裳衫这辈子也不想看见的。
“好,我会来的。”裳衫点头。
老妇人终于被带走了,裳衫心里却有些不愉快,宛如这个冬天的天空一样,堵得厉害。
“哎,尹侍郎,你怎么和这个疯婆子扯上关系了?”旁边一个绑着蝴蝶结的宫女过来问道。
“方才在这里偶然遇见的,话说你们怎么叫她疯婆子呢?”
“唉,这个人啊,说起来也怪可怜的,据说她是先皇时期留下的宫女,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没有出宫。反正自从我进宫以来就见她整天疯疯癫癫的,那块不值钱的黄玉说是阿源送给她的,长年不离身。而且每天嘴里都念叨着阿源、皇上什么的,还逮着谁就说那是她的阿源呢!你说怪不怪?唉,照这情况,估计她也只能老死在宫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