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父亲,苏慕雁惊喜起身,身体仍是有些不适,“快,请爹爹进来。”
心中还有些疑虑,爹爹有什么事情吗?
忠义王苏培岩将军走进大殿,虽是鬓发霜染,但精神矍铄,肩挺腰直。只是神色不虞,眉宇紧蹙。
“臣,苏培岩,拜见瑾亲王。”
苏慕雁喜悦之色还没退去,便被苏将军的一跪拜给震愣住,苏慕雁不可置信的出声,
“爹爹,你在说什么?你怎么可以跪拜我呢,快起来!”
伸手要拉起苏培岩,老将军却是坚决跪地,“今日早朝,我苏家再没有三子苏慕雁,只有被赐国姓‘李’名‘瑾’的瑾亲王。”
“爹爹。”苏慕雁骤然苍白脸色。
“你说什么?李瑾?不,不是的。爹爹,我是你的三子,苏慕雁,小字‘睦和’的苏慕雁。”
封王,赐国姓‘李’,想起今早李璟一脸喜色的期待,李璟,这就是你要给我的惊喜?李瑾,呵呵,你果然知道,你知道!
“王爷应该心知肚明,王爷并不是老夫的孩子,老夫也绝没有养育出如此离经叛道,不顾伦常的儿子。”
“扑通”一声,苏慕雁身形一软,双膝重重砸在地上,面色灰白,
“爹爹,”一声呼唤哀恸至极。
终究是三十年的父子情分,老将军虽然话语决绝,双眼暗藏担忧,看到苏慕雁苍白的脸色,更是多了点心疼。
苏慕雁瘫跪在地上,汉白玉地砖冰凉的气息自双膝蔓延至心脏,将那处的温热冻结。
“爹爹,永远是苏慕雁的爹爹,若没有当年爹爹的舍子收留,就不会有活在今日的苏慕雁。”
苏慕雁想要伸手想往时一样拉住爹爹的手,却终究瑟缩回来,声带哽咽,
“爹爹,可是觉得苏慕雁不堪……”
苏慕雁的心在爹爹的沉默中渐渐冰冷,再没有一丝温度。
眼看着苏慕雁的脸上血色一点点消失,苍白如雪,双眸哀绝。老将军终究不忍,
“三郎,”宽厚的手抚上苏慕雁单薄的肩头,心中更是怜惜这个疼爱了近三十年,视如己出的孩子。“离开陛下吧,你可知道现在宫内外都传你什么秽言。”
自己的孩子,老将军终究是不忍说出,只转了话锋,
“陛下是一代圣君,即位十年来,李唐国力渐盛,四海统一,民心所向,万民爱戴,如今陛下却因为你遭受朝堂大臣的进谏,天下百姓非议。你可知道,陛下已经发作了陈谏官,私下里几名谏官已经在准备以死谏言了。”
“雁儿,你怎么忍心让他成为遭千古骂名的汉哀帝呢?”
一句话显然让苏慕雁身形一震,沉默良久,
“爹爹,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苏慕雁一字一顿的说出,老将军看着苏慕雁,肖似莲贵妃的精致容颜如枯萎的莲花,惨白无生气,眼眸却是决绝之色。
欲要开口,却最终只是深叹一口气,拍了拍苏慕雁的肩膀,拜辞离开。
苏慕雁跪在地上良久,冰冷的气息浸透全身,双腿麻木而无所觉,才手扶着一旁的贵妃榻撑起沉重的身体。
慢慢的整理好衣袍,苏慕雁平静面容,缓步走出殿门,阳光倾泻,让苏慕雁不适的眯了眯眼睛,一旁,小顺子恭顺的站在殿门侧,
“小顺子,陛下在哪里?”
“这……”小顺子看到苏慕雁有些苍白的面色,有些犹豫。
“说!”
“圣人……圣人在延应殿。”
“延应殿?”苏慕雁知道,那里住着的人是李璟和苏慕雁一直刻意回避的话题,汝嫣皇后。
“小顺子,带路。”
大明宫的宫道再怎么悠长,也终究有走尽的时候,苏慕雁还是看到这让这一月梦破碎的景象,花廊下,男子朝服还未来得及换去,小心翼翼的搀扶着一位宫装雍华的女子,眼含柔情的注视着女子高耸的腹部……
是什么碎裂的声音,响在胸膛,苏慕雁转身快步离去,小顺子急忙焦急的跟上,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咳咳咳”一阵剧烈咳嗽,本来来到京城已经好转的咳疾再次严重,‘雁儿,要记住师傅的话,切忌悲情郁积在胸,情伤五内,否则这师傅这一个月以来的心血将白费了,你这一个月日日受药草浸体的苦,也白受了。
师傅,这‘情’之一字,从来是不由人的,十年前是,十年后亦是。
“唔”一口鲜血溅落于地,
“苏郎君!”小顺子一声惊呼。
☆、含凉殿梦醒人悟(下)
苏慕雁回到含凉殿,面色平静,却是让一旁的小顺子公公心惊胆战,苏慕雁却仿佛不是方才悲愤下吐血的人一般,淡笑吩咐让小顺子取茶叶,阳羡紫笋。
茶叶取来后,选茶,冲洗,烫杯,洗茶……水汽朦胧中,素白纤润的手指飞舞,直看呆了小顺子的眼睛。
紫檀木案,白瓷如玉,一杯茶,色清香远,满至七分,日光渐渐西斜,清茶已经无一丝热意,苏慕雁执起茶杯抿了一口,苦涩盈口,茶凉,而苦。
至暮色染寒,含凉殿渐渐昏暗,机灵的小顺子赶紧点燃殿内九盏宫灯,小顺子扇灭引烛,刚好李璟一身龙袍阔步迈入殿门,小顺子急忙迎上去见礼,暗自给圣上递了眼色,打了个手势。
李璟神色一怔,微微颔首,小顺子知趣退下。
李璟缓步行至苏慕雁身侧,双手置于苏慕雁肩上,“睦和,怎么了,可是怪我回来太晚。”
“今日朝中政事颇多……”
“陛下,”苏慕雁开口打断李璟的话,“我不是你后宫的嫔妃,陛下不必解释。”
苏慕雁起身双手擎一盏茶,端至李璟面前,“陛下,请喝茶。”
李璟含笑,“睦和的茶艺是最好的。”
修长的手指掀起茶盖却是一顿,凉茶!李璟的心中一惊。
“陛下,是何时知道苏慕雁的真正身世的?”
李璟蹙眉,“朕即位后重整暗卫,知道了当年我离开甘露殿后,父皇对你说的话,”
“睦和。”李璟揽住苏慕雁。“我不在乎,封你为王赐国姓是为了让你名正言顺入住含凉殿,我们可以长相厮守,‘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
“即使你我是兄弟,即使你遭受天下人异议,留千古骂名?”
“朕自认登基以来,勤政于民,政通人和,如今朕只愿与心爱的人相守,这天下人难道还反对不成?”
“容华,难道你没有听到宫内宫外的非议吗?我苏慕雁如何遭受天下人诟骂都没有关系,但是我绝不能毁了你。”
“睦和,朕不在乎!”
“可是我在乎!”苏慕雁推开李璟,“你难道想让李唐历史上出现一位汉哀帝,想让你的太子殿下知道他有一个让天下人诟病的父亲吗!”
“睦和。”李璟伸出的手却被苏慕雁推开。“你是因为知道皇后有子才要离开我的吗?是半年前我思念你成疾,在醉酒时误把近前的皇后当成了你……”
“不是的,”苏慕雁冷冷开口,“容华,让我离开吧,”
“不,睦和,我绝对不会让你离开,”李璟一把抱住苏慕雁,将他紧紧禁锢在怀中,“睦和陪我好不好,只有在你身边,我的身心才得到真正的休息。”
“容华,”苏慕雁轻唤出声,艰难开口,“如果我说,让你放下皇位,随我离开长安,我们像哥哥和暮合一样过着悠然的生活,你可愿意?”
苏慕雁明显感受到李璟的身体一震,李璟沉默良久后终究艰涩犹豫的开口,“睦和,我……”
“我明白了。”苏慕雁想要挣出李璟的怀抱,却无力撼动禁锢自己的结实双臂。
“睦和,听我说,我肩上扛着的李唐的万里河山,千万黎民。我……我无法丢下这份责任……我……”
“不必说了,”苏慕雁淡笑中手指轻点住李璟的双唇,“我懂得的,你会是一代圣君,无论是苏慕雁还是李瑾,都不可以自私的带走万民的帝王,我更不可以让百姓爱戴的你,遭受一丝一毫的诟病!”
“容华,让我离开!”苏慕雁决绝开口。
“不可能!”一次次放下帝王之尊来哀求,只为留下心爱的人,却换得决绝冷漠的拒绝,李璟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怒火,一把将苏慕雁掼压在紫檀木案上,一手钳制住苏慕雁秀气的下颌。
坚硬的木头隔着苏慕雁的胯骨生疼,大力的手指欲将下颌捏碎,苏慕雁修眉微敛,强忍不语。
“朕,不在乎天下人怎么想,朕对得起他们每一个人,”
“睦和,你休想离开朕!”
李璟松开钳制,长袖一甩,大步离去,不顾苏慕雁萎靡在地,
“来人,封宫,无朕旨意,不得任何人出入!”
“遵旨!”
苏慕雁不可置信的直视那离去的背影,
‘李璟,在你心中,你把苏慕雁当成了什么?’
今夜谁能成眠,宣政殿的灯燃了一夜,含凉殿中的人亦是苦坐一夜的清寒。
第二日,晨光微现,含凉殿一点点明亮,殿中宣云龙纹鎏金铜镜渐渐映照出模糊的人影,苏慕雁看向铜镜中的自己,昏黄铜镜中的人影,神色憔悴,眉宇哀戚,本就精致的容颜更是显现出似女子般柔弱的神色。
苏慕雁,这还是你吗!这个眼角带着凄苦柔弱之态的中年男子,再不是长安城柳外肆意醉卧的少年,十五年了,十六岁情动,三年等待,十年守护。
旧日时光涌上心头,历历在目,蔓延一丝一丝心痛。李璟,原来我们相守的日子是那么短……
不过足够了,足够我,用来在回忆中温暖余生。
苏慕雁踉跄起身,坐了一夜的身子僵硬冰冷,走至轩窗前,手中现出一支透质白玉小笛,放置唇边无声吹奏,不多时飞来一只绯羽小鸟,红艳的小爪子灵巧的落在白皙纤细的手指上,调皮的跳来跳去,黑溜溜的小眼睛注视着苏慕雁,像是感受到苏慕雁现在的悲伤,鲜红的小嘴儿安慰般磨蹭着苏慕雁微凉的手指。
苏慕雁自怀中拿出阁主令,挂在绯羽的细爪上,看似黑沉的令牌竟然丝毫不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