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文静寻了块坐席坐下,闲闲道:“如此说来,房大人是张罗好网去了。”
杜如晦赞许道:“肇仁神算。”他说着指了一旁的炭炉道,“你不用顾忌我,叫人把炉煨上罢。”
刘文静摇头推道:“不用,我带了大毛衣服过来,裹成个球便可。否则呛死了你杜大人,房大人回来生剐了我。”
却说房玄龄此时站在今日新晋升的太子少保李纲门前,打了个不轻不重的喷嚏。
不巧喷了前来传话的下人一头一脸。
“这个……,房大人,我家老爷有请。”那下人深吸一口气,涵养颇好地忍了,待将房玄林引见入正厅后,自去水池边拿胰子狠狠洗了十来遍脸。
正厅内,李纲在坐席上与房玄龄见礼后,捋着胡子道:“房大人,今日敲寒舍柴门的不下二十来拨人马,而进来喝老夫一口粗茶的,却只得你房大人一人。”
房玄龄忙避席作揖道:“玄龄谢大人高看,喜之不尽。”
李纲摆手道:“不妨,不妨。你我既为忘年之交,一杯清茶老夫还是拿得出手的。只是,如今老夫又累身政局,玄龄此番前来,难不成还是如前番几次,清谈而已?”
房玄龄心知彼此都是洞察之人,便也就省了虚礼客套,端肃了形容道:“李大人为太子用心良苦,今日圣上又新授太子少保,秦王殿下欢喜,特让我来为李大人致贺。”说罢便叫下人送上一对玉瓶,一把折扇。
他这贺礼送得风雅,李纲故作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心下许之,也不假意推脱,微微颔首道:“房大人替我多谢殿□恤。”
房玄龄道:“在下定然将话带到。”
李纲将折扇拿在手里——这折扇是新罗国贡品之一,与中土团扇不同,可开合折转。然虽是新奇,却也不是什么贵重物事,如此郑而重之作为贺礼送来,想必有其深意——李纲将折扇打开,只见素白扇面上两行行书:少保东宫为柱国,中流济世以扶天。
“都说房大人写得一手好字,”李纲指着扇面道,“想必这扇面上的题字出自房公手笔了。”
“非也非也,”房玄龄摇头笑道,“李大人再看看,此等笔力与气度,倒像是谁人风概?”
李纲闻言便眯了眼细细看去,只见虽寥寥数字,却笔力遒劲,骨架雄奇,将飞白行书之洒脱洗练挥毫书就,笔锋折转处,神威靡坠,气象涵盖,李纲不禁脱口而出:“这是……秦王殿下?!”
房玄龄笑道:“李大人眼光老辣啊!”
李纲亦是爱字之人,将折扇在手里反复观摩了,爱不释手,抬眼见房玄龄自撑了一把素面折扇在扇风,风动时肩上一角布料一起一落,细看去竟原是破了个洞,他便笑指着房玄龄肩头道:“秦王府何至于贫匮如斯,竟教房大人这堂堂临淄侯穿此等破绽之衣?”
房玄龄随着他所指看去,自家右肩头上果然破出一个洞来,亦即爽然大笑道:“这可是大不敬了!幸好早朝时分皇上眼疏,不然必要斥责我轻慢君王啊!”
李纲也随之大笑,心中不免对房玄龄期许之意更甚,暗想,房玄龄之辅佐李世民,有如凤凰栖于梧桐。秦王府中金银布帛何止千万,兼战利赏赐无算,而房玄龄却连衣服都有破绽,只一心替秦王谋算,这一身贤臣风范,若非李世民有雄才大略,怎能轻易收服?
而回观自身,忝位太子少保,却不能劝太子以正道,以至太子一心要巩固储位,至手足亲情于不顾——当了太子的老师,那便是铁板钉钉的帝师,而哪个帝师不希望自己教出来的皇帝是有尧舜之风的圣明君王!
这么一想,李纲便不自觉地深叹了一口气。
房玄龄似乎正在等他叹这一声,笑着道:“李大人如今圣眷正隆,叫一干同僚眼热心痒,再这么郁郁,却要叫我等如何自处?”
李纲闻言更是添堵,只得苦涩摆手道:“莫要拿老夫取笑啦!唉……”
房玄龄却正色施礼道:“李大人,秦王此次派我来,一则贺喜,二则有要事相托。”
李纲一愣,道:“何事?”
房玄龄避席道:“秦王向来倾慕大人正道直行,为朝堂脊梁,天下楷模。故而希望大人既然晋升太子少保,多少能劝囿太子顾念几分手足之情。”他说着叹道,“其实,秦王一直都很怀念与太子、齐王一同打天下的日子,常对着我们这些臣子说,当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是何等的坦荡快活。现如今天下大定,虽然过上了锦衣玉食的日子,却是兄弟阋墙,亲缘疏远,想来还不如当年在晋阳一家人和和睦睦的日子。所以,如今虽然太子殿下不待见秦王,秦王私心里仍希望这兄弟情分能够转圜一二。”他说着再施一礼道,“这一切还要全仗李大人。秦王说,如今整个朝堂之上,能秉持公道,匡扶大统的,也就只有李纲李大人一人了。”
李纲心头一热,忙也颤巍巍回礼道:“老臣愧疚!玄龄且回去转告秦王,老臣感激涕零,定当拼力为之!”
正文 捌捌
过不几日,张亮果然放还,为防京中各派势力打探或报复,不几日便携季宜珂回了洛阳天策府,颜子睿刘文静等人照例说着风凉话送行,临走前,张亮看了刘文静半晌,重重叹气道:“肇仁,此番多亏你……”
刘文静嗤笑一声:“别,张将军最好噤声,上马快走。”
张亮只得再叹一口气,对刘文静拱拱手,季宜珂怀抱出生不久的幼子走到二人面前:“刘先生,你替这孩子取个名字罢。”
刘文静笑道:“刘某人福浅,怕害了张大人的公子。”
季宜珂看着刘文静:“这孩子刚足月,正是阳气最重的时候,一来借先生睿智,而来,也替你祛祛晦气。”
刘文静一愣,接着低头苦笑一声:“罢了……,不如,就叫张顗(音矣),安静平顺,将来淡然处世。”
季宜珂抱着张顗福下去:“替幼子谢过刘先生。妾身告辞,先生保重。”
刘文静拱拱手:“贤伉俪一路顺风。”
如此数十日后,红拂夫人从洛阳回转,那日只听门口通传之声还未尽,一匹红枣烈马长嘶着一跃而入,红拂夫人一身男子胡服装扮,腰间一柄长剑,一股旋风也似地投入府中。
众人还未来得及喝彩,红拂夫人已经一个翻身下马,冲李世民道:“妾身见过殿下,”说着一双丹凤眼扫了一圈四周,爽利笑道,“诸位别来无恙?”
众人都笑着与红拂夫人寒暄,而接风宴之前,红拂夫人已将洛阳各项兵备部署与动向向李世民呈报完毕,随后指着颜子睿道:“这位可是近来风传的宏文馆第十八位学士,曾跟了殿下一平刘黑闼的果毅都尉颜相时?”
李世民笑道:“夫人眼光如炬!”说着为他二人作了引见。
红拂夫人打量着颜子睿:“可惜了都尉一身好功夫。待李靖来时,定教他如殿下信上所说,尽力还都尉一身奇功。”说着拍拍颜子睿肩膀。
颜子睿被她拍得矮了一头也似,有些郁闷地道:“多谢夫人。”
是夜,李世民照例在宏文馆过夜,颜子睿被他龙精虎猛耗得有些虚脱,末了整个人软成一滩泥,平贴在床榻上。
李世民只轻微喘了两声,将人搂在怀里,犹不尽兴:“过两日药师(李靖字)回来,恢复你一身功力,那时便可——”
颜子睿一肘顶在他胸口:“那时便可把殿下一刀绝杀!少啰嗦,睡觉!”
过不几日,李靖带着唐军从夔州得胜回京,一路收复大片失地,高祖李渊龙颜大悦,封上柱国,行台兵部尚书,在太极宫摆下筵席,又对李氏一门大加封赏,故而等李靖有闲迈入秦王府时,已经又过了三四日。
那日早上,李世民还和红拂夫人玩笑道:“药师这几日太极宫的佳酿喝去不少,我府上的私藏还是别拿出来现眼了罢!”
红拂笑道:“几坛酒还不够打发这数年兄弟义气的,殿下竟不舍拿出来待客,忒小器些!”
李世民道:“哈哈,夫人到底不偏我!药师都从我这讹多少好酒去了!”
红拂道:“妾身帮理不帮亲,殿下主仆酣醉一场的真痛快,还不值两个酒钱么!”
正说着,前厅来报,说李靖已递了名帖来,红拂笑道:“这人,怎么还这么迂!”
秦王府众人便说笑着往门口迎去,刘文静对颜子睿道:“救星来了,还不快去?”
颜子睿便越发不好意思承这人情,反而落在人后。
一时人声喧嚷,远远见得一个紫红色面庞,一脸络腮胡子的高大人影大步走来,李世民对那人高声道:“小弟恭贺药师兄得胜高迁呐,哈哈!”
李靖也抱拳道:“承蒙殿下挂怀,殿下别来无恙!”
人群后颜子睿听见这声音,不由暗自心惊,脸色随之一变,忙忙往前挤去。
李世民与李靖两人各自征战一方,快两年没打过照面,这一见之下自然又想起当年太原起兵时的情谊来,一时热切非常,秦琼、尉迟敬德、房玄龄等人也大多与李靖有交,一时寒暄之语不断,笑闹声不绝于耳。
颜子睿三两下来到李世民身边,李世民见了他笑着对李靖道:“药师兄,我来引见。这位便是我在信里长提过的果毅都尉,颜相时。”
李靖抱拳道:“哈哈,百闻不如一见,颜都尉英雄少年,李某相见恨晚呐!”
颜子睿却压根不与他见礼,只愣愣盯着他手上看,场面尴尬起来。
李世民见状狐疑道:“相时?”
颜子睿盯着李靖左手上一道寸把长的刀伤道:“敢问李将军,左手上这道伤是如何得来的?”
李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伤?这可是旧伤了,我还是个小毛孩子时从树上掉下来的摔伤,颜老弟这么问——”
颜子睿慢慢抬起头,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一字一顿道:“也就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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