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郑重地用双手托著木匣,正在出神。忽然听见金离女王又低咳了一阵,抛出了一枚“但书”。
“不过,在即位之前,我还有一件事,希望你能够务必遵从。”
t说著,她又命荷见取来一卷画轴,面对著贺若延徐徐展开。画上是一位明眸皓齿的敖方美女,栩栩如生。
t“这是右大臣的长女玉蝶。我希望你能够与她成亲。右大臣在朝中也算是股肱重臣,联姻之後他定然能帮助你平衡与苏伦亲王之间的势力关系。”
画中女子的确美丽出尘,然而此刻的贺若延却连一眼都没有多看。
首先小心地将木匣放到面前的地面上,他一脸郑重地回答道:“多谢女王好意,然而右大臣的千金……只怕与小侄注定是有缘无分的。”
他已经努力说得宛转,然而金离女王却立刻打断了他的话。
“就是为了那个大焱的反贼?”
此话一出,贺若延的心一阵突跳,立刻看向站在一旁的荷见。荷见居然偷偷地吐了吐舌头。
明知是他“告的密”,此时此刻贺若延也只能硬著头皮承认下来。
“我与梅皓是两情相悦。他虽是男儿身,但我已经将他认定为唯一的王妃人选……”
“荒唐!”
斩钉截铁的声音从纱帐後传来,虽然只有两个字,却能够感受出金离女王的愤怒。
“敖方未来的王……怎麽可以没有子嗣?难道你还想、还想重复我这样的困局?”
的确,就算是贺若延自己,一度也理所当然地以为生育後嗣是为王者的天职。然而这真要搁在自己身上,却又似乎不那麽情愿了。
他本想要出言解释,忽然又想起了梅皓当初在石决岛上的教诲,最後还是选择了沈默不语。
见他似乎有所醒悟,金离女王又低咳了两声,放软了一点语气。
“所有的道理相信你都明白。我不是不信任你的眼光,只是梅皓此人……并不是你所能够掌控的。你想想,整一个大焱国都差点被他玩弄於股掌之间,更何况是我们敖方。你倒是与我说说,究竟是信任了他哪一点?”
信任就是信任,自始至终贺若延都没有对梅皓产生过怀疑。然而此刻被问了,却反倒无法说出什麽实质的理由。
然而,金离女王却又进一步道:“他与你亲近并非有爱,而是因为你是他在敖方唯一的靠山。待日後羽翼丰满,他自然会展现出当年对大焱皇帝的手段……那时,天下人只知有梅而不知有你,你又该如何招架?”
贺若延依旧没有回应,却能看见额角沁出了隐约的汗滴。见他不发话,女王便干脆直截了当道:
“梅皓从大焱带来的物品和工匠,对我们有利,因此你必须一点点地从他手上拿过来,真正为己所用。至於梅皓,你若恋慕的是他的身体,待你完成我所说的一切之後,他就自然成为你的囊中之物。”
好一个“鸟尽弓藏”的冷血计策,这才是为王所应有的思虑?
贺若延不再说话,只安静地听女王说完一切,转眼便过了整一个时辰。窗外天色已暗,他这才又跟著荷见拜别了女王,往宫外走去。
漆黑的游廊里,脚步声显得格外清晰。这也是贺若延所走过的最为沈闷的一条路。刚才女王所说的每一句话,此刻都像走马灯似地跑了出来。他不由得发出苦恼的叹气,紧接著就听见黑暗中传来了荷见的询问声。
“怎麽样,一定很郁闷吧。”
“那还用问,”贺若延苦笑一声,“哪天要拆散你和那个柳厉,就知道这其中的郁闷了。”
他这一比喻,荷见笑了起来。
“他暂时倒是离不开我……现在也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义母大人的意思已经非常明确:这个王位必须传给你,右大臣家的千金,你也必须娶。至於梅皓,义母大人并不是禁止你们之间的发展,我想你也听得明白。”
他的话让贺若延沈默了一阵,突然问道:“如果我拒绝呢?”
“拒绝右大臣的千金?都说了不可能。”
“不,拒绝王位。”
这下轮到荷见倒吸了一口凉气:“什麽,你要为了那个家夥放弃王位?难道你不是一直都想要做敖方之王?”
“想,”贺若延点了点头,却又附上一句,“可我却不想付出那种代价。”
他的回答让荷见终於忍不住冷笑出声。
“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当局者迷?若我没猜错,梅皓就是为了帮你赢得与苏伦之间的竞争才来到敖方的吧?就算你决定放弃,梅皓也不会答应。你以为他会跟著一个什麽都不是的平民百姓在敖方过日子?别傻了,他不是你认为的那种人!”
t春夜的庭院内,归鸟已入巢,鸣虫则尚未破土而出。空气似乎是如此的寂静,远处却又已经隐约有隆隆的雷声传了过来──正如此刻贺若延的心境。
t久久得不到他的回应,荷见似乎也觉得有些无趣,因此给出了最後的一个建议。
“不如我们打个赌,你回去将这件事告诉梅皓,看看他究竟会作何反应。”
谁为梅花醉几场 41
“挺好看的姑娘,落在大焱也一点不差。”
从樱庭带回来的卷轴被摊开在了桌上,右大臣千金的美色获得了梅皓的认可。
站在一旁的贺若延露出了哭笑不得的神色。
“我是在和你说婚事。她是女王指定给我的妻子,你听明白没有?”
“明白,”梅皓做了个以指掏耳的动作,“你已经在我耳边说了三次,都可以背出来了。”
“那你还说这种话!”贺若延佯怒,“即便是在敖方,也没有两个王妃之说。娶了她做正妻,你怎麽办。”
这话让梅皓忍俊不禁。
“放著如花美眷不要,你倒还真想娶个男人?只可惜我做惯了王爷,改做王妃什麽的,恐怕还不习惯。”
“连你也觉得我应该娶她?”
“不是应该,而是必须。”
抬起头来,梅皓直直地看进他的眼睛,“如果我没猜错,这应该是金离女王对你的唯一要求。只要点点头的事,何乐而不为?”
这种回答,完全符合梅皓的实用美学。却勾起了贺若延心中的不安。
“……是不是如果我拒绝了这门婚事,你就会离开我?”他终於直白地提出了这个问题──与荷见打赌的内容。
梅皓因为他的疑惑而露出了无法理解的表情。
“贺若延,我是来帮你完成统一愿望的盟友。可是你却将我当做来和亲的公主,很遗憾会发生这种错位,但错并不在我。”
这样说的时候,他双眼直直地逼视著贺若延,并没有丝毫的心虚或动摇。他很平静,平静到近乎於挑衅。
而毫无疑问地,贺若延被他激怒了。
“你明明清楚我对你的感情。装作不知情很好玩?明明不曾拒绝过我的任何一个吻,就连更亲密的事都做过。你现在却告诉我这是错位,而错不在你?”
面对他的逼问,梅皓没有再做出回答。
这种沈默的空洞令贺若延无法忍耐。
“我最後问你一个问题。”
他走到梅皓面前,按住扶手俯下身,一字一句地问道:“如果我拒绝,如果我不做敖方的王,你是不是就会离开我,带著你的人和一切,去找另外一个能够称霸敖方的人?!”
梅皓的回答,依旧是沈默。他平静的目光始终在贺若延的脸上逡巡,最後缓缓地落在了唇上。
受到了无声的蛊惑,贺若延被这种眼神所缠绕,不觉得连呼吸都急促起来。然而正当他想要忘乎所以地俯身吻下去,却见梅皓双唇一动,无声地说了两个字。
──我会。
犹如兜头浇了一盆凉水,贺若延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向後退一大步,用迅速失温的眼神看了梅皓最後一眼,夺门而出。
从大焱归来的翰仁亲王,要与右大臣的千金玉蝶结亲了。
这条喜讯在几天之内传遍了敖方南北。在一片道贺声里,却也依稀夹杂著零星的传言。
比如有人说大焱来的梅皓与翰仁亲王是情侣关系,之前甚至还在海波之宴上当众亲吻。这次听说爱人要另娶,梅皓自然发了不小的脾气,此刻两人的关系非常紧张。
也有人说,右大臣那边也有不小的问题。原来那玉蝶小姐早已经与苏伦亲王之子文胤暗通款曲、互许终生。此刻恐怕也正不知所措。
玉蝶与文胤之事孰真孰假尚且不论,然而岚城里的状况却可以说是与小道消息截然相反。
自从贺若延答复樱庭,说愿意迎娶玉蝶之後,梅皓就自动搬离了王府,再次回到了深山之中的工匠村。虽然上一次的危险似乎还历历在目,但是贺若延并没有阻止。他们的人生轨迹,似乎就在榴花盛开的四月发生了分歧,渐行渐远了。
自从铁矿山开采以来,工匠村已经冶炼出了几批铁器,其中既有农具也不乏兵器,分发向了贺若延所辖治区的各处。这些动向自然逃不过潜伏在各处的眼线,一时间,各种消息在敖方岛上来回,织成了一张无形的密网。
“可恶……”
苏伦亲王府书房内,气氛阴郁低沈。亲王洛舍坐在桌前,看著那些探子呈上来的密函,脸色好似遮了一片黑云。
“贺若延那小子还真是该死的福大命大,当初把他丢到大焱,原本以为能彻底除去这块心病。可是谁知道……”
“这就是人算不如天算了。”
坐在一旁的文胤轻咳了几声。此刻天气已经转暖,然而他却不仅衣袍齐整,膝上还抬著一条厚毯,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样。
“如今,百姓大多对翰仁怀有好感,敖南的部分城池也一直都是他的势力。而且据我所知,有不少原先效忠於我们的重臣,背地里也向翰仁示好,这一切都将我们置於不利之地。”
“都是因为那个大焱的梅皓!”
“碰”地一声闷响,昂贵的花瓶落在地上摔成碎片。苏伦亲王将书桌上所有的物品扫落在地上,但仅仅如此还不能消解他的心头怒火。
“那个梅皓……早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