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柳厉,此刻他正安静地坐在一旁。这头银发属於一个真正的老年人,满脸褶子,连眼睛都差点看不见了。鼻子却好像蛮灵光的样子,正一脸陶醉地嗅闻著梅皓身上的气息。
居然是个贼心不死的花老头。梅皓在心里冷笑一声,正准备略施小计加以惩戒。却有一个人比他更早出了手。
“老先生,你不应该坐在这里。”
发话人是柳厉。
他明明说的是大焱官话,然而那个老头却回过了头来。诡异的蓝绿色眼眸透出蛇一样阴暗的感觉。
“你死谁?凭什麽干我州?”
不算标准,却还是能听懂的大焱话。这意味著这个老头年轻时接受过优良的教育,甚至还可能是敖方贵族中的一员。
这家夥是谁?除了那个叫荷见的小子,贺若延并没有说过还有哪个贵族会到场,莫非是自己弄错了?
正当梅皓思忖的时候,柳厉忽然不再说话,而是直接动起手──站起身,一把将老头提了起来。
一时间,厅室里鸦雀无声,大家的目光都投向这边。
“你、你干什麽!”
老头像是著急了,大虾那样被林厉提在手里,摇晃著发出抗议。
柳厉却只是居高临下的、冷冷地看著他。
“你是什麽人,为什麽要易容?”
易容?
梅皓怔了怔,突然反应过来。伸手一把抓住那老头的头发用力一提。只听“沙”地一声,那把银发居然被整个儿拉离了头皮,看得人一阵发麻。
原来是顶假发。
当银发被掀去的一瞬间,这个人的真发也失去了束缚,如瀑布般倾泻下来。那是大焱国内十分罕见的金发,每一根都像是纯粹的金丝打造。并且明显不应该属於一个行将就木、满脸皮褶的老人。
知道自己无法继续隐瞒,“老头”发出了一声不悦的叹息,随後一把甩开柳厉抓著他後颈的那只手,然後在众目睽睽之下,揭掉了自己的“脸皮”。
鸡皮鹤发都消失了,唯一不变的只有那双蓝绿色的眼眸。此刻眼前哪里还是什麽色迷迷的老头子,而是一个二十上下,模样美豔到有些雌雄莫辩的美丽青年。
惊讶只是一瞬间的事,梅皓很快就意识到这个人的身份了。
“荷见亲王果然名不虚传。没想到还是一位易容高手。”
那青年倒也不谦虚,眼中满是得意的神色:“论易容,整个敖方可是没有人能够比得上本王。我要变成什麽人,都还没有被拆穿的时候呢。”
他的自信也招来梅皓的一阵“皮笑肉不笑”:“哦?那看起来我的人是第一个识破你的?”
他这一戏谑,荷见顿时沈下脸来,回过头狠狠地瞪了柳厉一眼。然而柳厉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反应,倒是低头紧盯著荷见的小指,似乎上面有什麽非同一般的东西。
谁为梅花醉几场 16
厅室内,也有些敖方人见到了荷见,开始向他行礼寒暄。荷见看起来也是个脾气乖戾的,草草应付之後依旧坐回到梅皓身边,这下子是明目张胆地嗅闻著他身上的香气。
“梅皓大人你身上气味好香。我从来没有在敖方闻到过。”
梅皓哪里是畏惧骚扰的人,反正荷见的模样也不错,倒不如互相调戏一下,自己也不会吃亏。
这样想著,他也向著荷见凑过去,伸手拈住他的下颚,故意轻声吐气道:“这个是梅花的气息。这次我带有梅种过来。如果你喜欢,可以送你几株。”
“梅花?”
荷见的绿眼睛亮了起来。
“母亲大人说我来自於敖方海外的梅国。莫非那里就生满了这种梅花?”
梅国这个名字,梅皓之前是听说过的。相传他在遥远的南海中,国人皆是金发碧眼──想必正是荷见这般模样。
不过这并不重要。
眼前,荷见似乎并不介意这种程度的接触,反倒像小猫一样享受著下巴上的抚摸。梅皓并非善类,见状便要更进一步。可就在这个时候,却有谁将他和荷见远远地分开了。
抓住荷见衣领,将他提起来的人依旧是柳厉。而此刻将梅皓紧紧抱在怀里的人则是贺若延。
“贺若大哥!”
挣脱了柳厉的束缚,荷见紧跑几步扑了过来,贺若延不得不伸手将他接住,就像是抱小孩那样让他坐在自己的手臂上。
“看这个!”
荷见挥舞著被撤掉的人皮面具,满脸得意。
“你又玩这些把戏。”贺若延虽然叹著气,但是语气中却带著满满的宠溺。
“我想给你一些惊喜嘛。”
荷见笑了一阵子,忽然又紧贴著贺若延的胸口皱起了眉头。
“之前他们说你出了海难,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他们二人的举动,在旁人看来已经是肉麻已极,甚至说是“情侣”也不为过。梅皓在一边冷眼看著,一面计算著贺若延什麽时候才会记起其他人。
比他想得要快一些,贺若延没多久就将荷见放了下来。转头想要为梅皓介绍,却被拒绝了。
“不必了,我们已经互相认识。”
笑了笑,梅皓举起案前的酒盏向荷见致意。
见他又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贺若延倒是立刻明白过来,急忙在他身边坐下,主动询问道:“译馆可有什麽住不习惯的?”
“习惯。”梅皓连眼皮都不抬地回答:“不就是屋子矮了点儿。不过美人倒是一点不差。”
说到这里,梅皓故意又瞟了一眼荷见。一头金发的青年此刻正与一旁的柳厉说话,但看得出两人之间的气氛并不融洽。
贺若延苦笑道:“我也说过吧,这里的一切不比大焱。你就多担待著点儿。荷见还是个小孩,有什麽出格的地方就直接和我说。”
孩子气的可不止他一个,依我看,整个敖方都很孩子气──虽然很想这样说,但是梅皓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人既然已经到齐,不如就让我说些重要的事情。麻烦你让大家都静一静。”
贺若延立刻依言照做。虽然厅室里人声嘈杂,但在他一声令下後就鸦雀无声。
“你能亲自为我做翻译麽?”梅皓问向身旁的人,却不是贺若延。
“可以啊,非常乐意。”点头的是荷见。
“为什麽不找我?”
贺若延有些不满,小声抗议。然而梅皓回应他的自然只有白眼。
“有些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效用不佳。你现在就给我端正坐好了,不笑不要动,就像那天盂兰盆节那样。”
说完,他转向面前的那一大群人,清了清嗓子。
“正如诸位所见,我这次代表大焱东渡而来,带著大量敖方所没有的珍宝与匠人。他们能让敖方的土地结出累累硕果;能让你们的人穿上华美的服饰,住进高大的宫殿。这一切,都是源於大焱对你们的翰仁亲王的信任,所以,你们首先应当感谢他,并且发誓,永远效忠与他。”
自古以来,来自大焱的物品与文化一直在敖方备受推崇。因此这一番话中所描绘的美丽图景,让在场的不少敖方人睁大了眼睛。
视线缓缓地在人群里一扫而过,梅皓忽然将话锋一转。
“但是我知道,在你们之中的有些人,表面上效忠於翰仁亲王。背地里却接受著别人的贿赂。此刻,我可以告诉在座的各位。翰仁亲王之前的失踪并非发生了海难。而是被人暗算。”
此话一出,简直就像是朝平静的湖水里投入一块巨石。就连负责翻译的荷见也露出了惊诧的眼神。
“你说贺若大哥是被暗算的?是谁这麽胆大包天!”
“很简单。海难的谣言从谁那里开始,谁就是下手的人。”
谁为梅花醉几场 17
这一夜之後,“翰仁亲王贺若延遭人暗算”的消息不胫而走。应该要不了几天功夫,就会街知巷闻。这也是梅皓所需要的──警告那些在暗处作祟的家夥,不要轻举妄动。
“可是这样做,也会给你带来危险。”
宴会结束後,贺若延并没有立刻离开译馆,而是跟著梅皓到了他休息的地方。
“你不了解我们敖方人的脾气。我们可不是那种会被轻易吓到的人。如果被人威胁,那麽最可能的办法就是尽快除掉那个人。更何况你还是一尊从大焱来的金财神,这下子恐怕真成了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对於他的担心,梅皓却一笑置之 “如果真是这样,那反倒可以速战速决。反正你会保护我的吧?屠龙英雄。”
在译馆逗留一夜之後,船队的人又开始启程,经由陆路前往岚城。由於柳厉要去敖北,与他们的方向不同,便在海波城里分道扬镳。说也奇怪,自告奋勇为他引路的居然是荷见。
虽然认识不过月余,然而梅皓对於柳厉的印象却很好。因此这次分别,梅皓本想赠些金银与他,然而柳厉一概不收,反倒给了梅皓一管玉笛,说必要时吹起它,自然能够再会。
出了海波城,一行人向东南方向进行。贺若延说这是一条官道,走起来却还是颠簸不断。所幸两旁山水清秀,倒也还不觉得恼人。
於是,经过三十五日海上颠簸与两日路上轮转之後,眼见著终於就要来到岚城,谁知道先行回去通报的敖方人却带回了一个不好的消息。
从官道到岚城的途中,需要经过一道山崖,其下是万丈深谷。崖山原本是有吊桥的,却不知为何断成了两截。
若想要稳妥,就必须再绕行一日,从地势低洼的谷底穿过。
“桥断得太过蹊跷了,接下来要加强戒备。”
虽然嗅见了危险的气息,但是却没有选择的余地。不过安全起见,贺若延还是让梅皓坐到不起眼的马车里,并且命人加强戒备。
白天的行程倒是一路顺遂,并无异状。转眼到了谷底,而天色也黑沈下来。
由於偏离了官道,四周再没有官驿供他们歇脚,露宿自然无可避免。夜里行路多艰险,於是大家干脆选择了一处背风有水的地方安营扎帐。
秋夜微凉,有人已经在露天生起了篝火。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