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那些学生一样说什么抵制洋货,只是那些东西大多我都不喜欢。
像我们这样唱戏的,古装古词地唱,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都映在骨子上了,轻易变不了。
不过这咖啡馆装饰倒是让人看着很舒服,浅褐色的窗帘棕色的椅子,淡雅不失气场。
服务生过来,蒋沐问道:“柳老板要喝什么?”
我说:“随便,能喝就行。”
蒋沐笑了笑,对服务生说:“两杯摩铁。”
不久咖啡就上了桌,蒋沐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我看看了眼前那杯色泽深沉,香味浓郁的“茶”,端起来啜了一口。
“真是难喝。”
我把咖啡放回桌子上。蒋沐却噗地笑了,我看见他身后的肖与凡也微微抿了抿嘴角,猜自己大概是说错话了。
蒋沐敛了敛笑,把一盘雪白的方糖推到我面前,忍笑道:“你得加糖。”
我恍然,但也没有多大难为情,我本来只就喝茶,穿着长袍来这种地方本来就很希罕了,再多些又有什么?
我把糖块往蒋沐杯子里放了两块,“这东西我受用不来。”
蒋沐眯了眯眼,端起来喝了一口,微微咂了下嘴,“最初我去国外的时候也喝不惯这东西,但在西方人眼里,咖啡和面包是必须要有的东西,待久了,也就习惯了,甚至挺喜欢的。这咖啡跟茶差不多,一个焦一个苦,一个焦得有味,一个苦得甘甜,都要细细品罢了。”
我看着蒋沐,蒋沐也看着我,眼神的交汇处有一层雾,或许一张纸,散不去,捅不破。我笑,“我还以为少尉您是黄浦毕业的。”
蒋沐放下杯子,“哦,黄浦……小时候倒是去玩过,也没什么新鲜的,现在外面好玩的多得是,没道理待里面闷着。”
“也是。”
黄浦还成游乐场了,我心里暗暗地笑,那些正在里面的将来要成为军人的学生们,被他这么一说成了私塾读说的小孩子了。
“对了,上回忘记问了,”蒋沐说道:“《长生殿》讲得什么?”
“少尉不是喜欢听戏吗?怎么会不知道?”
“喜欢是不假的,只是在国外能听到的太少。”
“哦……”我笑,你要是问我戏,那我可是能言无不尽,虽然在这样的地方讲戏过于奇怪,但戏还是戏,就是改朝换代了它还是一朵花无论什么土壤都能长出的姹紫嫣红的牡丹。
“这《长生殿》啊,是清初的剧作家洪升写的,题材是取自白居易的《长恨歌》和白朴的《梧桐雨》,讲的是杨有女名玉环,相貌倾国倾城,后与李世民相爱,被封为贵妃,三千宠爱于一身,但不久唐明皇又娶了其妹虢国夫人,封为梅妃,此事惹玉环不快,最后七月七月两人在长生殿和好,并对着明月发誓,相守到老……”
“唉,谁知后来安禄山叛变,明皇带玉环逃至马嵬坡,最终断送了一代红颜……”
说道此处我不由有些酸楚,叹道:“可惜了杨玉环,为一个情字落到被缰绳勒死的地步,君王无情,竟撇她而去,这……红颜多薄命吧。”
蒋沐笑笑,“美丽只会引来人的贪念和欲望,当美丽成为一种错误或者牵绊,保护自己最好的方法就是抛弃美丽。只是……”
蒋沐顿了一下,笑出了声,“这只是戏而已,柳老板何必想那么多?”
我愣了下,又想起师哥训我的话,觉得无奈又好笑。但我自得其乐,别人不懂,我说:“戏虽然是戏,但戏是由事而来的,戏能唱百年千年,人却只能活那么几十年,时间越是久,物是人非的酸楚越如醋,酵得浓郁。”
“柳老板,”蒋沐摆手,“说这些我可说不过你,我想知道,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我微微低眉看着桌子的咖啡,“后来郭子仪带兵抗敌,夺回长安,明皇因思杨玉环相思成疾,退位做了太上皇。杨玉环的魂魄也思念明皇,感动了天神,引玉环魂魄和明皇在月宫相会,两人终成正果。”
“完了?”
“完了。”
蒋沐低笑一声,我道:“真是便宜了唐明皇。”
蒋沐嗯了一声,看着我嘴角一勾,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我真没有见过你这样的戏子。”
是吗?
我抬头,“现在您可见过了吧?”
话刚说完,只是听蒋沐哈哈两声,扶额笑道:“真的有趣。”
咖啡在杯子里凉透我也没有再碰一口。看情形改散局了,我道:“今天还有些事,下回再同少尉您聚吧,下回我请。”请喝茶,我可不想再碰这东西了,别把我嗓子喝哑了。
“那好。”
肖与凡走上前来,把一个檀木雕刻的盒子放在我的面前,顺手打开。
我看了一眼,是只紫沙壶。
“礼轻情谊重,柳老板不要嫌弃。”蒋沐顿了顿又道:“其实我去紫檀香就是想买只壶送柳老板,上次……柳老板的茶壶碎了。”
檀木盒刻得精巧,镂荷雕叶,荷风翩翻栩栩如生,如此更显得那只壶的廉洁自然。我道:“‘人间珠宝何足取,宜兴紫沙最要得。’谢过蒋少尉了。”
还来不及起身,玻璃窗上开始有人影乱七八糟地蹿动,然后便听到声音:
“让开!让开!”
“靠边!都靠边站!”
“快!”
我看向窗外,透过巨大明净的玻璃,我看到街上的很多行人都往街边靠,以为穿褐色旗袍的妇人拉着自己的孩子往人后挤,看口形还似乎一边说着快过来,别给撞了。马路中间誊了出来,人群遮着,只能看到一顶顶黑色的帽子在街上跑过,听到一片啪啪的跑步声。是警卫队的。
蒋沐本来愉悦的表情有些褪下了,揉揉太阳穴露出轻微的不耐烦,“一定又是那些学生。他们是吃饱了没事干,不在学校好好上课成天在街上闲逛,还举个横幅说着‘反内战,还民主’,真是惹人心烦。”
肖与凡笑了笑在他身后笑了笑,应合道:“难道现在不‘民主’吗?”
蒋沐放下揉太阳穴的手,目光微微瞟,然后淡淡道:“当然‘民主’,你是民,我是主。”
我心里立刻一惊。不由地瞄了眼他肩上的军衔。这个人,他真是个异类。
不容我多想,蒋沐又笑道:“外面这么乱,我送柳老板你回去吧。”
我还没有开口,他又说:“车子就停在街边。”
我看着他,我想这个男人,他英俊亦霸气,他完全不容置疑,在他的眼下,似乎自己只能照着他说的办。就像是一只青蛙,被放在锅里煮,你在不知不觉中,已经陷身处地。
作者有话要说: 当然。。。各种求
☆、第四章 杨家有女初长成
师哥发现我买了新的茶壶。
师哥端起来看了看,说道:“买新的了?”
我说:“也不算买的,去买的时候遇见一个票友,他买给我的。”
师哥放下壶,“你看你越来越不得了了,上回是花这回是壶,还不带其他的,走哪儿都有戏迷。”
我笑了笑,没有回答。师哥瞅了我一眼,然后坐在旁边,“你不能总让着千涟,千涟他那性子你我都明白,可你那性子也只有我明白。壶碎了还能买,气过受了还怎么能出?”
我笑笑,“都是些小事。”
“你就是死鸭子嘴硬,”师哥瞪我一眼,“平时和他说话都是针尖对麦芒的,要有事了,你就不说话了,一说话就是没事没事。你不训他他越是无法无天了。我哪天倒是要好好说说他。”
“师哥,”我无奈地笑,“算了吧,真是小事。”
白千涟同我和师哥是一个师父教出来的。千涟送进戏班子的时候比我小一岁,个头却比我小很多,瘦瘦弱弱的看起来像只被遗弃的小猫。但他也算是被遗弃的。
他娘把他送进戏班子就走了,他娘当时求师父说能给他口饭吃就行了。他到了戏班子后几乎不说话,师父开始还怀疑他是个哑巴,觉得自己亏了,打骂了他好几回他都不吭声。
后来证明他不是哑巴了………他夜里说了梦话。
不知道他做了一个什么样的梦,但只听他断断续续地呓语,说,娘,别,别,别,刀,刀。
过了几天外面传来些闲语,说一个女人投水死了,尸体给泡了一夜才浮起来,脸被泡得都认不出模样了。
当天,千涟就逃出了戏班子。
但后来不是让戏班子抓回来的,而是他自己回来的。我记得那是一个傍晚,余晖如火,院子的大门被他推开,他就镶在门框里,镶在血色的夕阳里,门框那么大,把他显得那么小。他手里攥着一块碎花头巾。我记得那是送他来的那个女人头上戴着的。
打骂自然是少不了的了。师父挽起袖子操着鞭子狠狠地一顿打,挨打从来不哭的他,师父一鞭子下去就哭了,哭得撕心裂肺,但他不求饶,只是哭,嗓子都扯出了血。周围吓得不敢吭声,我躲在师哥背后,紧紧地握着师哥的收手,手心里全是汗。
后来无意间听到师父说他父亲是个赌徒,还是抽大烟,一回家就翻箱倒柜地找钱,他娘受不了,一气之下拿菜刀砍死了他父亲。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再回到戏班子后的千涟,变了。
他开始说话,但语气刻薄,他练功卖命,别人会的把式他也要会,别人不会的他更是要抢着学,少了他的任何东西都不行,就是后来出科,鬓花不如别人的艳他都要埋怨。
但他还是不如我。他有相貌也有本领,比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