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 好可怕
☆、君子远庖厨
“折煞了,”傅瑾连连笑着摆手,“这哀家可猜不出,看看你方才的题目,唉……”
接下来的燕祉祾十分客气,“‘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朕并不难为你们什么——《大学》全篇,会背就好。”
傅瑾只剩下叹气的份儿了,燕祉祾用这样的方法又赶走了四个女子,每个人两匹“二色金库锦”和百两黄金。接下来便是最后的四个入选的女子,燕祉祾没想到这其中有人藏龙卧虎。
就是有这样的一个素面朝天的姑娘陪着他念了两大段《中庸》,背下来了《古战场文》,和他对了一篇《贞观政要》里面的“慎所好”,燕祉祾微微有些瞠目结舌的正打算问她的姓名,却突然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问题。
“姑娘好才华,朕吃惊不小。”燕祉祾眨了眨眼睛,“只是还有一问,姑娘可知道,一块巨石,如何能够漂在水里?”
这个问题果然还是够分量,那女子不禁面红耳赤了一阵,最终还是败下阵来。燕祉祾毫不吝啬的赏了她许多珍贵如紫貂皮、白狐腋和天马皮之类的衣料,更有黄金千两。至于同一批来的女子,每个人也是一双虾须镯,一串猫眼石和黄金一百两的打赏。
待所有女子全惺惺而归之后,燕祉祾得意洋洋感慨了一句“果然,朕还是能摆平这几个女人家的”,接着就吩咐人收起来了选妃所需要的摆设一样的宫花——他根本就没有把玉如意拿出来示人,就不必再收拾了。
“皇上,你这也太强人所难了……”这是傅瑾忍不住喟然长叹,“你这样的标准,怕是只有尚槎才能入您的法眼吧——别,就这最后一道问题,他都不一定答得出来。”
“母后说笑了,不过,好像还真是,”燕祉祾轻笑,“这些,他倒是都没有问题,只怕还能考住我——这最后一道题目,他必然会的。因为这便是很久以前,他问儿臣的一道小题,当时儿臣真是被难住了,还是不得已求助于尚大人才知道答案的。”
“难怪,”傅瑾一声嗤笑,“怪不得呢,不过哀家也很想知道,这最后一道题目,何解?”
“其实说来也简单,无非也就是引经据典。”燕祉祾解释道,“《孙子兵法》的‘兵势第五’,里面讲到‘激水之疾,至于漂石者,势也;鸷鸟之疾,至于毁折者,节也。故善战者,其势险,其节短。势如扩弩,节如发机’,因而使巨石漂于水上,方法只有一样——无非就是速度之疾。”
“真是博览群书,尚槎和尚沁一样,走的是文举,兵书倒是不少看,”傅瑾终于释然的摇头笑道,“真是尚沁教出来的好孩子。只是皇上啊,你难道还是不死心的想找一个像尚槎一样的后宫之主?倘若真的有女子答对了你的全部问题,你可该如何是好?”
“那不可能,”燕祉祾这一点儿信心还算是有,“母后多虑了,既然是要按照尚槎的样子来找,那么世上怎么还会有个独一无二的他出来?母后不必再忧虑这后宫之事了,儿臣自有主张。”
见到燕祉祾坚决至此,况且连连推挡了二十个真的称得上是“才貌双全”的有头有脸的人家的女儿,傅瑾实在也是没什么好说了,所以索性真的就放手不管了,随意燕祉祾如何去安排他的家事了。
燕祉祾了却了选妃这件事情,对外辩称是进宫的女子才色欠佳,难入圣眼,因而全部赐金放还,另许人家。那些女子很像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又不能大肆宣扬如何受了皇帝陛下的折辱欺凌,净用一些状元郎都不一定知道的问题来刁难人,哪里是自己的不是呢。
宫闱之事虽然热闹,可都是刀尖上的热闹,稍不留神还会有人身首异处。倒是比不得慢悠悠的晃荡在炎国西部边陲的行走日子,尚槎的日子过的很清闲也很清苦,第一天晚上住了鸡毛店,第二天早晨竟然舍不得走,决定在这里赖上一天。
尚槎第二天的早饭比不得当时他和燕祉祾一起吃的御膳,只是一碗面茶,面茶的做法其实很简单,无非是将面粉炒熟,放开水调和,略放盐后搅匀作薄粥状,如此便可。配的小菜是盐浸过的灰条菜干子,绝对的粗茶淡饭,不过在尚槎觉得也是有趣,毕竟这样乱七八糟的日子,以后过的还是比较多的,总是得慢慢习惯。
那天中午的时候客店里没有什么客人,店主的老婆碰巧发着烧,昏昏沉沉的没有办法准备菜色,于是干脆对尚槎招呼道,“客人!厨房里有锅碗调料,后院里也有菜蔬,你自己布置一顿中饭可好?”
“没问题,我自己来就好,您且歇息,”尚槎点头称谢,开玩笑似的说道“只是莫怪我用多了盐醋。”
女主人自然不会,就客套了两嗓子之后不再言语,各种的决定大权就落到了尚槎的身上。“君子远庖厨”,所以尚槎其实并不会做菜烧饭,他只记得书里讲过“火肉久者无油,有松柏之味;风鱼久者如火肉,有麂鹿之味。醉蛤如桃花,醉鲟骨如白玉,油鲳如鲟鱼,虾松如龙须,烘兔酥雉如饼饵,可以笼食。腌菜使黄者如蜡,碧者如苔。蒲、藕、笋蕨,鲜花、枸、蒿、蓉、菊之类,无不采入食品,芳旨盈席。”
只是这些,和眼前这个乌黑乌黑的油腻腻的狭小厨房,实在是联系不起来半分,有美人皓腕凝霜雪,可以在焚香的室内巧手制作一杯西瓜膏——“取五月桃花汁、西瓜汁,一瓤一丝,洒尽,以文火煎至七八分,始搅糖细炼。桃膏如大红琥珀,瓜膏可比金丝内糖”,可是尚槎就只能用火石费劲的敲敲打打,最后好不容易烧着了充当柴火的干草塞进灶膛,小心翼翼的把水舀到锅里,只是为了给自己熬一口薄粥。
是的,你没有看错,凄凉至此的尚槎的手,终于伸向了厨房。最后他又去主人家的菜畦里揪了一些枸杞芽,然后用油盐翻炒了一遍,带着几片焦黑的端到了桌上,就着昨夜烙出来的厚饼,和锅里那半夹生的粥汤,别别扭扭的吃了一顿中饭。
这真的是尚槎有生以来,给自己做的第一顿饭,也是吃的印象最为苦痛的一顿。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深刻的感受到了“君子远庖厨”的这句话的重要性,以及万分的怜悯每一个日日担心自己身首分家的御厨。生活如此简单而艰难,能够吹笛舞剑写文填词的手,在这砧板和火灶面前,竟然变得如此无力而渺小,甚至是一无是处。
作者有话要说:
☆、强人
真不知道是说“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比较好还是“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更加贴切,反正都很不着边际。尚槎的感想颇有几分痛彻心扉的懊悔,觉得自己真是百无一用,小村烟火仅仅是听起来清逸优雅,其实他好像根本做不到,哪怕是燕祉祾在他身边。
再次反反复复的咀嚼这样的名字,尚槎的手突然拿不起一双小小的竹筷。明明感觉互相刻意的搁置对方的一切,却没想到只是抓了一把又一把的浮土灰尘,一点一点的埋住了心底最柔软的全部。
男人建功立业的理想其实也不过是轻如鸿毛,尚槎觉得自己真的没什么希望——这样的预想真的不错,充军在边疆,只等炎国兵强马壮的进攻黎国,自己顺带着杀敌马前,这样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回到京城。只是这种实现的存在前提太多,燕祉祾必须作出胜于他父辈的努力,才有可能不像当年一样的穷兵黩武。
此时的燕祉祾正坐在锦隆宫里拨拉着一盏算盘,虽然不知道远在千里之外的某个人做了什么,但是忍不住一个哆嗦打了喷嚏。他正在筹划一件事情,一件既需要决断又需要十足的准备的事情。
尚槎真的是处江湖之远,所以并不知晓燕祉祾的具体动作,他除了坚信这是一个好皇帝以外,也没什么好说的。吃了一顿自制的粗制滥造的中饭,尚槎很不愉快而感慨万千的睡了一个很长很长的午觉,直到天黑时分。
科学证明,人一天的睡觉时间总是有限的,如果白天睡得太多,晚上就会睡不着。所以当天晚上折腾来折腾去,辗转反侧如烙饼一般的尚槎终于气鼓鼓的翻身下床,给店主留了一两银子在床头,穿好衣服就牵了自己从折枝亭骑下来的那匹马,向西走去。
合着半天养精蓄锐就是为了赶夜路——其实不是,这不过是尚槎的一阵突发奇想,结果刚从客店出去以后没有太久,因为半夜的各种宵禁无法进城去,尚槎走的便是乡野小路。
这可惜,晚上不睡的人并不止他一个,才行了一小段路就被一根绊马索拦住,尚槎一下子被抛了起来,得亏他自己抱在一处慢慢在地上滚了几遭,这才省得摔坏。
这时候有几个身强力壮的大汉慢慢凑了过来,先是牵住了那匹马,接着又逼近尚槎,一句话都不说就直接拿麻绳把他拴了。尚槎是浅浅的闭上了眼睛装昏,并不挣扎半分,既然没有十足的把握解脱险境,那就不如安安静静的静观其变,反正看上去这些人像是图财不像是害命。
这些人把尚槎丢在马背上就向着一个不甚清楚的方向飞速驰去,尚槎则是干脆闭着眼睛,从装睡变成了真正的睡去。
尚槎下一次的惊醒是被人从马背上丢下来扔在地上,那些壮汉解开了他的绳子,一件一件的撕扯掉了他的衣服——目的倒也不是劫色,依然是为了钱物,尚槎身上的所有的碎银和那唯一的一张银票被抢了去,手上的菩提子串珠也没能幸免于难,幸好怀里的两根海红豆没能入得这几位大人的眼睛,又被丢进了尚槎的怀里。
这就够了,钱财什么的都是身外之物,留下这个念想,不比什么都强,哪怕是东山再起,都有的是动力。那几个大汉冷冷的对尚槎抛下了一句“穿好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