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犹枫深蹙双眉,目如寒冰,月光映在他脸上,竟透出无限的苍白与冷黯,他转过身,一步步走近桌边,嘲讽地盯着桌上的茶壶,忽地嘴角上扬,凄厉笑道:“本座今日泡的这壶大红袍倒生生款待了一个不速之客。”
“何必急着下逐客令?”夙砂影冷冷地起身,语气却是万般肃然:“本座倒认为,风座还有一条路可以选择,此路虽险,却能助你手刃血仇,亦能助你及整个天风旗度过主上那关,至于那妖孽,此路更是他唯一可以脱身的机会,只是,本座已将话抛出,决定权在风座自己。”
“看来影座是带着契约而来,本座无论选择走哪条路,都必然要奉陪到底了。”沈犹枫凛眉扫向夙砂影,心中再明白不过,冷笑道:“说罢,你开出的条件。”
“天下够资格与本座合作者,惟有风座一人,你我联手,无人能撼,我盟大业即成。”夙砂影傲然正色道:“若你答应,本座可立誓保持缄默,若非主上亲自探得九毒身世,本座绝不会在主上跟前提起半个字。”
沈犹枫仰头厉声大笑,笑声一时竟令夙砂影捉摸不透,只见沈犹枫渐渐地收起眼中的清冷与凛冽,缓缓地抑下心中的痛悔与忧虑,他似乎已在大笑中替自己做了选择,半晌后,他抬头盯着夙砂影,不动声色地沉默了片刻,蓦地决然一笑:“代价呢?”
夙砂影未被面具遮盖的唇角划过一丝极淡的月影,鬼魅幽异如同盛放的血罂粟。
“我要你加入‘屠龙计划’,从此风影结盟。”
第一百三十三章 釜 阳
初春,空山,微雨。
一辆双驾马车在山径上蜿蜒奔走,苍风御车平稳前行,沈犹枫携九毒和夜萤坐于车中,四人离开麓州已经一日一夜。
九毒掀开车帘,望向窗外的蒙蒙细雨,雨雾湿了山间的翠竹黄花,飘渺中透出春寒的凉意来,九毒拉紧身上的鹿毛披风,好奇地问道:“枫哥哥,咱们现下驶入何境了?”
身旁的人不答,无声,沉默。
九毒回头一瞧,只见沈犹枫双目微阖,剑眉淡蹙,似是在养神,又似乎在沉思,九毒翘嘴一笑,轻唤道:“枫哥哥……枫哥哥!”
沈犹枫蓦地惊醒,这才睁开眼眸,有些失神地看向九毒,说道:“已入照郡了……”
“哼!明明听见还装睡!莫不是想让九儿多唤你几声罢!”九毒俏皮地笑道,“九儿还以为自个儿做错了事儿,惹得你恼而不语呢!”
沈犹枫方才意识到自己的失常,当下舒展俊颜,笑道:“你这鬼灵精多唤我两声,我听着高兴,便不恼了!”
“真是九儿的不是?”九毒一惊,见沈犹枫虽嘴角含笑,却说得一本正经,当下竟信以为真,一面寻思一面喃喃道:“九儿自打与枫哥哥重逢后,一直跟只兔子似的乖巧听话,再未偷蒙拐骗过呀,究竟是哪里惹恼了枫哥哥……”
沈犹枫看着他小心翼翼的俏模样,颇感心疼,怜爱地叹道:“你看着机灵,却是个十足的呆子!”
“再呆也不及小呆瓜的段数!”九毒瞥了一眼坐在对面愣愣发呆的夜萤,潜意识中竟隐隐地感到不安,不禁试探道:“自打咱们离开簏州,枫哥哥就变得不苟言笑,一路上皆是九儿和夜萤在有一搭没一搭的调侃,后来竟连小呆瓜也不多言了,难不成是你们知道了什么秘密,却偏偏瞒着九儿?”
“哥哥莫要胡思乱想!”夜萤一听,竟也失了常,急忙申辩道:“我……我是水土不服……有些晕车罢了……”
九毒不理那套,径自笑道:“枫哥哥若真窝着秘密,九儿未必猜得出来,可是小呆瓜,你这演技还是趁早歇了罢,要瞒我,你可嫩了点儿!”说着,他眨巴着乌眸瞅向沈犹枫,笑意更甚:“枫哥哥,我这弟弟一路上老在暗中瞧你,当真辛苦,你若对他也有意,九儿成全便是,半分也阻挠不得……”
“哥哥!你……你又混说!”夜萤急得一跃而起,跳脚嚷道:“夜萤岂会动那心思……”他话未说完,马车正巧行入弯道,顺势一颠簸,只听咯噔一声,夜萤身子不稳,当下横生生地往沈犹枫身上撞去。
沈犹枫猛抬手臂,闪电般将夜萤的腰用力扶住,不差分毫,反应极快,一眨眼,已托着他稳稳地坐了下来。沈犹枫皱眉一叹,关切道:“夜萤兄弟,你没事罢?”
夜萤尴尬地直摇头,忙起身缩至车角,隔着丈余的距离瞪向九毒,赌气再不答言。
“瞧,这不连马车也绕了弯地成全你们呢!”九毒不以为然,撇嘴笑道,“小呆瓜,何以吓得自个儿缩边去?还不快过来跟沈犹大哥唠嗑悄悄话儿,让我也乐得听听,你放心,哥哥答应你,绝不恼你……”
“我去帮二哥御车去!”夜萤未待九毒说完,一个闪身便要逃走,却被沈犹枫叫住。九毒微微一笑,默然旁观。
“玩笑而已,夜萤兄弟何须在意?他真恼的那人是我。”沈犹枫轻声一叹,转头向九毒正色道:“我驻守簏州数月,对当地百姓感情深厚,如今离开自会感到不舍,加之此番我私自带着你们兄弟二人同赴釜阳,待见到主上,我必须想法子说服他,这心中自需好生思量,虽一路上不多言辞,可是九儿,我对你的心意,又何须再确认?”
沈犹枫说得句句在理,令人无法辩驳,然而,正是这看似肃然合理的解释,令九毒心中猛然一沉,恍然惊悟——
果然,这世上尚有连枫哥哥也感到棘手的事,什么感情深厚,什么想法子说服,不过都是幌子,定有一件事,如今变成了枫哥哥和自己必须面对的危机……他太了解沈犹枫,这个洞察人洞察到骨子里的风座,岂会瞧不出自己是故意打趣夜萤来作试探,若依沈犹枫以往的脾性,当下他定会乐呵呵地跟着自己逗夜萤,再坏笑着数落自己的醋坛子,最后波澜不惊地一收,让自己乖乖地听话,可是如今,沈犹枫却一本正经地向自己解释这个所谓的玩笑,好似怀揣了无数心事一般,眼神里隐约地透出无法释然的忧虑和沉重。
九毒收了眉梢的调笑,细白的手指伸向沈犹枫冰冷的手掌,轻轻抚上,紧紧握住,亦是一脸认真,道:“你曾说过,无论任何棘手之事,只要你我共同进退,皆有解决之道,为何现下你却要独自承担呢?”
沈犹枫一惊,抬头幽然地凝视着九毒的眼睛,他被九毒紧握的手掌竟有些许颤抖。不错,在此之前,如同梦魇一般盘旋在沈犹枫脑海里,令他颇失常态的惟有那四个字:屠龙计划。
屠龙计划,是沈犹枫无法对九毒说出口的秘密,是令沈犹枫心如刀割的命题,是沈犹枫无法战胜,无法求和,只能选择退避的对手。
然而他再明白不过,退避,就意味着输。往昔,沈犹枫面临对手从未选择过退避,纵然是再强大的对手,再棘手的困境,他都会依靠自己的力量将之征服,但这一次,他做不到,并非力量不够强大,也非心智无法承受,只是因为情何以堪,若选择战,那么今后,他对着自己深爱的九毒,将情何以堪……
他不是夙砂影,他有软肋,他懂情和爱,他只是沈犹枫。
沈犹枫凝神看着九毒,渐渐地舒展开深锁的眉心,既而又猛然间锁紧,片刻后又渐渐地舒展开来,九毒难以从他深邃的目光里探出他心底的秘密,却能强烈地感受到他心中翻腾的情感,这个战神一般的风座,此时此刻,他黝黑的瞳孔中,竟无一丝谈笑间灰飞湮灭的疏狂,他欲说还休,已是万般的纠结。
“九儿,你听好……”良久以后,沈犹枫缓缓地抽出被九毒捂热的手掌,当下猛扬双臂,刹那间已将九毒深深地拥进怀中,他声音低沉,却是决然:“你听好,今后无论遇到何种境遇,你都要信我,只要你信我,我便能护着你走下去,这世上,你是唯一一个哪怕让我倾尽生命,也绝不会放手的人!”
“我懂!”九毒猛然扬起食指,轻封住沈犹枫的唇,声音虽涩,却同样决绝:“枫哥哥,九儿都懂,九儿不问你,九儿只信你!”他唇角微动,含泪笑道:“如你信我那样,九儿心甘情愿地将命托付给你!”
沈犹枫全身一颤,情不自禁地将九毒抱得更紧,他伸手抚上九毒的眉梢,这才长吁了口气——九毒懂他,哪怕不问不说,这个聪慧通透的孩子亦清楚地知道,不问,便是信任,不说,则是倾尽全力的保护。
够了,无须再多言,九毒闭上眼睛,任沈犹枫安心地抱着他沉沉睡去,而此刻坐在车门边的夜萤,已悄然转过头去,神色复杂地拭去眼角边溢出的泪水。
细雨淅淅沥沥地下着,马车加快了速度,在风雨飘摇的山道上孤独前行,一路途经照郡、月环山,壁州,名州,孝郡,俪郡,风尘仆仆,日行夜宿,数日后,马车终于行至郦珠山,釜阳郡已近在咫尺。
“吁——”苍风停下马车,掀帘秉道:“风座,我等已入郦珠山地界,此山的道路陡高艰险,又逢空山新雨,路滑难行,现下已临日落黄昏,属下恳请风座,许我等在此暂留一宿,明日清晨再翻山入城不迟。
沈犹枫点头道:“我正有此意,若我等趁夜色强行通过,惟恐山中遇险,反倒耽搁,加之流星和海棠多日奔波,尚需喂养休息,此处草木繁盛,尚算隐蔽,苍风,你且将马车停在此处,去前方的农庄寻些热食来,我等今日便在车上过夜罢!”苍风诺下,沈犹枫微一思索,又叮咛道:“你且速去速回,此地位于双城交界处,异常动荡,你不可在外久留,以免遭遇不测。”说完,他回身从车厢后座拿出一个烟火筒递予苍风,凝色道:“若生变,速放烟火相报,以脱身为上上之策,绝不可硬斗,一切当心!”苍风肃然接下,既而拉紧毡袍,戴上斗篷,手握腰间长剑,神色谨慎地跳下马车,转身走入黄昏之中。
九毒望着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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