灞桥折柳送别,正是风雅之事。
当此时,恰有三个青年人在这灞桥之上。其中一个年长些的当是送行之人,也只简单话别了几句,另两个年少些的便打马而去。
但没走了几步,这两人中一个穿淡黄色衫子的便停了脚,回向灞桥而去。他同伴并未追赶,只在原地勒了马。
那送行的青年还未走,手中尚执着一根柳枝,见他回转,倒也诧异,想一想自觉豁然,遂笑道:“是问阿绢的事么?
那穿淡黄的年轻人下了马,笑嘻嘻的却不答话。此刻看去,他身形不高,生得颇有些单薄,单看其神态动作,倒象个少年模样。但是眉目之间,十分憔悴。一头长发用一条灰色带子束了,在风中微有散乱。
那年长青年又道:“本来你、我、南园,阿绢四人一起长大,情分分外不同。但她与我们身份差距甚大,又不懂武功。你和南园这次进京,内部人也是知之甚少,何况是她?更不用说前来送行了,但你放心,若是有甚么事情,做兄长的自然一力承担……”
话刚说到这里,那穿淡黄的年轻人眼睛骤然一亮:“烈枫,烈大哥!你真是太好了!”
烈枫倒被他吓一跳,“啊,你我兄弟,何必客气……”
“我现在就有事拜托你,极简单,大哥帮我一次吧!”
“啊,好。”烈枫话已说了,自是应了下去。心里却想,极简单?什么事?莫非是让我替他送些情书信物之类?口中却道:“只要不泄露你二人此次进京之事,其余的,做哥哥的一定做到。”
“当然与进京无关!”年轻人眼睛亮晶晶的,“大哥,最近我手头紧的很,借我点银子花花吧!”
“扑”的一声,烈枫手里的柳枝直掉到河水里去。
那年轻人回转之时,他同伴尚等在那里,不过比他大一两岁年纪,生得身形高挑,五官俊挺,见他来了,冷笑道:“于清明,又做了什么不好的勾当回来?”
大凡这么连名带姓的一叫,多半是没什么好事了。清明倒不在意,笑道:“向烈枫弄了点银子花花,南园,你怎么了?”
沈南园面沉似水,道:“居然临走你还要敲上一笔!”
清明笑笑,“别叫,了不起你我二八分。”
南园怒道:“哪个与你开玩笑!”
“三七分!”
“烈枫钱也不易……”
“四六分!”
“你不要以为这样就能收买我!”
“五五分!”
“成交。”
清明笑眯眯的从身上掏出几张银票递给去,南园接了收起,笑道:“我们这样,未免也有点不像话啊。”
清明笑道:“好啊,钱拿回来!”
南园立刻望天,做不知情状。
两人这样闹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清明忽道:“其实也是,这次不敲,以后多半就没机会了。”
“清明!”
但清明一脸无谓,笑得浑不在意,南园看他一眼,竟分不清清明方才那句话是说笑还是真意。叹了口气不再多说,径直打马前行。
这二人,正是玉京城中有名杀手南园和清明雨。
晓行夜宿,一路赶来,二人坐骑皆是宝马良驹,数日后,已到了京城,投宿在一家客栈之中。
安顿了随身行李,又梳洗一番,南园来到清明房内,见清明换了件宝蓝色长衣,身上别无其他饰物,只手中折扇白玉为柄,一双眼似笑非笑,越发显得人物风流。南园笑道:“好个俊俏公子,又要去哪里寻花问柳?”
清明一张脸红也不红,道:“论到青楼,京城要属会芳居;论到才貌双全的女子,那就是会芳居里的灵犀姑娘,走走走,我们这就去访她。”说着竟是转身欲行。
南园原是一句戏言,眼见清明竟然认真起来,惊讶之余更有几分微怒,叫道:“清明你且等等。军师交代的事情,你都忘了么?”
清明闻得此言,果然停住了脚步。
南园口中的“军师”,便是玉京城中两大柱石之一的段克阳。南园和清明皆是他自少年起一手栽培出来。烈枫却是大将军烈军的独生子。几人虽是一同长大,但一为杀手,一为上将,身份原是大不相同。
然而清明这一次进京,却又不是为了行刺而来。
原来小宁王既丧,王妃又无其他子息,若朝廷认真攻来,虽可支撑一时,结局仍是难以逆转。段克阳派清明二人前来,便是欲使二人用尽一切办法,令当朝皇帝罢消对玉京城的征讨。眼下朝中,太师石敬成手握实权,是极坚决的主战派。但朝中另有一人,亦是颇受信宠,此人姓潘名白华,未满三十而任中书令一职,又世袭了爵位,朝中称之为“小潘相”,家世显贵,非同一般。
此刻二人欲走的,正是潘白华这一条路子。
南园见清明停了脚步,原当他就此改了主意,谁知清明转身一笑,道:“不碍事不碍事,听说这位灵犀姑娘与咱们玉京城里的绿绮堪可一比,怎能不去走走?”
南园只觉头大,忽地想起一事,叫道:“咱们临行前一夜,你说有事告假,不会就是去访那位绿绮了吧?”
“啪”的一声,清明把手中折扇轻轻一合,笑道:“正是啊,你怎知道?”
“……两个月前你不还是和燕子楼的玉儿走在一起么?”
“南园你错了,玉儿姑娘是三个月前,两个月前是烟华阁的问菊。哎说到这位问菊,虽然相貌算不上一等一的出色,可是弹的一手好琴,南园你真该听听……”
“…………”我不认识你……
清明却把手中折扇复又轻轻展开,笑道:“不去也罢,我们去天下居吧。”
“天下居?”好生大气的名字,似乎并非纵情声色之所,但南园犹不放心,追问一句:“这里又是什么所在?”
“放心吧。”清明微微一笑,“这里是京城出名的酒楼,里面的八宝鸭子和玉泉酒十分有名。而且——”他话锋一转,“听说那位潘白华,也经常在这里露面呢。”
京都之地,果然别有一番尊荣繁华。二人在街上走了,南园忽道:“清明,你也太过了,阿绢该怎么想?”
“怎么想?”清明奇道:“她又不是我未婚妻。”
南园真被他气的吐血,索性不发一言。
那天下居雕梁画栋,大气之中又不乏雅致,果然当得起这名字。两人举步上了二楼,拣个靠窗位置坐了,此刻时未近午,楼上客人并不多。清明应口一串菜名,又要了京城出名的玉泉酒,倒似熟客一般。南园不由好笑。
正等待间,清明却一拉他,声音压的极低:“看东首窗下客人。”
南园一愣,向东首望去。他上楼时自然注意全楼情况,那东首窗下止有两桌客人:一桌是两个书生,正自对酌,并无什么出奇之处;另一桌却止有一个年轻人,行伍装束,形容英俊,然而双目红肿,一脸风尘。清明提醒注意的当是此人,但若说他是潘白华,年龄、气质未免都差的太远。
正思量间,清明手指蘸了茶水,在桌子上写了两个字,“何琛”。
南园一惊,这何琛乃是那定国将军陈玉辉的副官,刺杀当夜南园在中军帐外,并不曾见得他。此刻何琛竟出现在京城,料想应是上奏陈玉辉被刺一事,清明二人已是一路疾行,不想他动作也是如此快法。
南园手指也蘸了茶水,写道:“不知他觐见于否?”
清明一笑,写了三个字:“我去问。”
南园一惊,尚未言语,清明已是摇摇摆摆的走了过去。
那人正是何琛,然而脸色憔悴,犹带戚容。这几日他一路劳顿,又兼心中伤痛,全凭着一股硬挣之气才挺到这里。途经天下居时,想到临行便曾与将军在此小酌,音容笑貌犹在眼前,不由自主便走了上去。然而要了酒菜却神思不属,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方出神间,忽见一位年轻公子自对面走来,不过二十二三岁年纪,仪容秀丽,神采飞扬。作一揖道:“这位将军打扰了。”也不待何琛说什么,径自便坐下。
何琛心里正愁闷,也不耐烦多说话,清明倒不介意,笑吟吟道:“素昧平生前来打扰本属冒昧,但小可见将军服饰颇似定国将军麾下的飞龙骑,陈将军乃是家父平生最为钦佩之人,故而冒昧问上一句,不知陈将军在前方战绩如何,可是已经得胜归来了么?”
本来这是军国大事,并无事先向外人泄露之理。但何琛一来年轻,二来此事已是多日郁结在心,三来清明貌似关怀,实则恰触到他痛处。不由伤心道:“陈将军……陈将军已被清明雨那恶贼……”一语未完,忽省得自己出言冒失,连忙收口。
清明故做不解状,道:“清明?清明节下雨与陈老将军又有什么干系?皇上此刻必定龙颜大悦了吧,哎我说这位将军……”原来何琛实在难捺伤痛,放了银子在桌上匆匆下楼,只说了一句:“我明日便去觐见。”犹带哽咽之声。
清明也起了身,回了自己座位。那边南园早已听得一清二楚,不由低声道:“亏你,竟问的出。”
这一声其实不无责备之意,清明却道:“恶贼啊,这个称呼倒也不错。”说罢自饮了一杯酒。
其实南园自己也是杀手,杀人被杀之事早是司空见惯,但清明自己便是凶手,却当面借着陈玉辉死讯去刺探消息,也不免觉得他有些过分。若清明说一两句解释言语,他自己反要歉意的,未想清明漫不在意,倒调侃起来。
清明又倒了一杯酒,道:“那边两位客人也不错。”说着携了南园的手,径自向那两个书生座位走去。
南园心中不解,又合着方才那一分若有似无的怨气,也不答话,只随他过去坐了。这次清明连招呼也未打,大刺刺一坐,又叫道:“小二,把我们酒菜移到这边来。”竟是不待主人言语。
南园未免诧异,抬头仔细看那两人一眼,不由心中暗惊。
眼见上首那人不到三十岁年纪,身形高挑,眉目生得温文细致。素色长衫上系一枚碧玉双鱼。远看不甚出奇,近坐了,方觉这人周身一种清华显贵之气隐然其中。真如明珠美玉一般。
下首那人与清明年纪仿佛,面貌虽不算十分俊美,一双眸子却生得妩媚灵活之极,眼风只轻轻一转,邻近几个客人,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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