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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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雪- 第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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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穆也是一身便衣,他坐在窗边,微微抬手,举了举手中碰缺了口的粗瓷茶碗,笑容却是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盎然性味,仿佛低调出行的世家公子。
  店主大概已是被提点过了,见温郁之进来,也不吭声,探了个头便缩回了内间。
  温郁之昨日手抖的几次撕不开信封,此时见到胡穆,反倒是不急了。冲他斯斯文文的拱手笑笑,返身自顾自的去架子上捡了只茶碗,这才从容不迫的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阁下久候,子青来迟,以茶代酒,先赔不是了。”
  “温大人客气。”胡穆也是笑:“大人公事繁忙,殚尽竭虑,还有空来这乡野之地饮一杯茶,胡某反倒是受宠若惊。”
  他们两各自举杯,倒像是一对多年不见的老友似的。
  温郁之一杯温茶下肚,没接他话茬,抬手给两人再续上,垂着眼淡淡说道:“一别多年,阁下倒是愈发丰神俊朗。胡家世家旺族,想必是生意盈门。”
  胡穆当年潜伏京城时用的身份便是北边商人,他的真实身份温郁之早就一清二楚,两人也都心照不宣。
  温郁之这么说,其实就已经是低头服软的意思了。
  胡穆倒也没为难他,在怀里掏摸片刻,干脆的递上了一块玉佩,那玉色泽温润,挂着陈旧的平安结,玉面上横陈着两条刺眼裂纹——正是江渉临行前温郁之给他的那块。
  温郁之心中猛的一松,觉得一直悬着的心这才有点落回肚里。面上却是不显,只是神色淡淡的接了过来。
  “这物温大人想必认得。如今物归原主,至于人……”胡穆故意一顿。
  温郁之接上了他的话:“只要不违家国道义,阁下有何要求……提出来,温某能力所及,万死不辞。”
  胡穆转着茶碗,一脸兴味的看着温郁之:“就凭着一块玉佩,温大人便这么信我了?”
  “他于我极为重要……”温郁之没有正面回答他,只是低声说道:“胡兄此次能保他一命,子青便已是无限感激。至于别的,只要还有一丝周转余地,我便当倾力而为。”
  “温大人是聪明人,胡某便也明说了。”胡穆笑了一下,身体前倾,盯着温郁之,压低了声音:“京城全部密探换他性命,如何?”
  “既然阁下挑明了,那温某可否也问阁下一句……”温郁之手指摩挲着掌心玉佩,同样压低了声音盯着胡穆:“阁下身份尊贵,有呼风唤雨之能,却惦记我这几个敌国小小暗桩……又是如何?”
  胡穆轻笑一声,目中暖意渐渐褪去:“他是我恩人独子,胡某取他性命到不至于。可若废他一身武功……却未尝不可。这一身功夫对于江湖儿女,便如报国之心之与大人。大人几起几落,想必已是尝遍个中滋味。不会想让他……也受同样煎熬吧?”
  温郁之看着他不言声,手中玉佩撰紧了一些。
  “况且……”胡穆抬眼一笑,又恢复方才风雅模样:“温大人想啊,我们北燕占领京城,将来那些暗桩迟早会被拔除干净。与其留待太子斩草除根,还不如尽早交予在下。胡某若是宝刀在手,安不惜之?”
  温郁之什么也没说,只是飞快的闭了下眼。他心中叹息,知道胡穆全部说到点子上了。无论是两国对峙的大局,还是面对胡穆的要挟,他能回旋的余地都不多了。若能换得江渉平安归来,这已经是最低的代价了。
  “我什么时候能见到他?”温郁之飞快的苦笑了一下,最后问道。
  胡穆知道温郁之这是答应了,挑了挑眉笑了:“他功夫了得,江湖路子也广,如今外面兵荒马乱的,我一个小本商人,可没本事千里押人。”
  温郁之差点被他一句“小本商人”给气笑了。
  “不若如此。”胡穆最后说道:“温大人算无遗策,胡某不敢冒险。不若先交予我一半暗桩,胡某发誓定然不损那人分毫。至多十日后武昌之战便会分晓,届时……我们再做交换。”
  “先交两成。”温郁之讨价还价。
  “三成。”胡穆说。
  “行,三成。”温郁之一口答应。
  胡穆正准备问店家去要纸笔,让温郁之默写暗桩身份。可他还未开口,便见温郁之从怀中摸出一张对折着的素白信纸,直接递了过来。
  “原来温大人早就……”胡穆这回真的有点惊了,随即便笑了:“温大人真乃是心思玲珑之人,胡某佩服。”
  温郁之没接他话茬,话已说尽,他抬手饮尽杯中残茶,干脆的起身走了出去。
  心思玲珑又怎样呢?他心里讽刺的想着:官场经营,撺掇人心,阴谋诡计,这些都不过是上不得台面的小聪明罢了,只可笑自己年少时还得意洋洋。如今国家危难,还真是百无一用是书生。
作者有话要说:  

  ☆、终章

  临安城最后还是被攻破了。
  军报传来的时候,皇帝紧急召集要员在御书房商讨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升了一次大朝会,临安城内只要挂了个职文官武将,无论官职大小,只要没有巡防任务的,全都来了,勉勉强强也有百十来人。
  原杭州知府的比武场搭了个台子,最上面放了把椅子,皇上还没来,底下先乌压压的站了一群人,一开始只是交头接耳的小声议论,后来声音便越来越大,司礼太监掐着嗓子喊了好几声“肃静”也压不住。
  有尚自浑浑噩噩的,有脸色苍白如纸的,有身体抖如糠筛的——所有人都惶惶如同惊弓之鸟。
  人心浮动已经不足以概括,说通俗点,大概是死到临头,天真的塌下来了。
  直到一炷香之后,场外传来一声:“肃静——”
  不同于宦官尖细的嗓子,这次发声的是个男音。声音不算太大,更没有疾言厉色,却是极为沉稳,方才还乱糟糟的比武场内一下子便出奇的静了下来。
  所有人不由得伸头循声望去,便看到了正从场外走来的一行十几个人。
  这十几人皆是官职二品以上的朝廷大员。三伏天艳阳炙烤,他们却全都一丝不苟的穿着最繁复的朝服。他们背脊挺的笔直的走过来,平日或儒雅或圆滑的面孔此时全是清一色的凝重肃杀。
  人群静默无声,自动左右分开,让出一条道来。
  走在最前面的便是温郁之。
  温郁之只觉得身上那身绛红色的丞相服既厚且重,里三层外三层的压在身上,就如肩膀上的担子一般。他贴身的衣物已经湿透了,汗涔涔的滴着。可下颚却绷得越发的紧,背脊也是挺的越发的直。他双手抄在广袖之中,目不斜视的往前走,身后跟着六部尚书,一行人仿佛是块风雨中打岿然不动的磐石。
  他们穿过人群,依次站在了百官的最前列,从头到尾谁都没有发声,可方才还乱成一锅粥的众人都开始自发的整肃仪容,列队站好,没人再说一句闲话。
  “皇上驾到——”
  一身明黄龙袍的帝王这才缓步走上高台,百官拜服,黑压压的人群跪了一地,山呼万岁之声响起,仿佛还是大楚最昌盛繁荣之时。
  可也只是仿佛罢了。
  这次朝会极其的简短。司礼官当众读了最新的一次军报——北燕于昨日傍晚攻破武昌,城内守军弹尽粮绝,九成将士阵亡,守城将领也俱已殉国。而如今临安城外最后一道屏障已去,城中空虚,北燕战船已自汉口如长江,不日便要兵临城下。
  军报读完之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山穷水尽说的大概便是现在的情况了。
  尚且年轻的帝王独自一人坐在孤台之上,表情在玉旒的遮挡下看不真切,可脸色却是分明的憔悴苍白。宽大的龙袍袖口伸出一截消瘦的手腕,苍白的五指死死扣着龙椅扶手。半响之后,他深吸口气站了起来,说:“诸君……”
  可刚开口说了两个字,声音便颤抖的哽住了。
  他慌忙以袖掩面转过身去,肩膀颤抖着,九五之尊控制不住的当庭哭了出来。
  底下许多臣子也都痛哭失声。
  温郁之没哭,他依旧是面无表情的笔直站着,下颚绷的死紧,嘴唇抿成薄薄的一线,不见一点血色,本就分明的眉骨便显得愈发锋利。
  亡国之痛,有如切肤。只是于公于私,如今都不该是他流泪的时候。
  *****
  第二日清晨,温郁之点了十几个随从,轻骑从临安城北门出去,直接奔赴北燕大营。议和的地点定在了停泊在长江边上的一艘战船。
  战船有三层,装饰的富丽堂皇,桅杆有一人合抱的粗。温郁之一眼认出,这船是南楚所造,该是襄阳城破时为北燕获得。
  甲板上身披战甲的士兵悍然而立,温郁之将随从全部留在了岸边,独自一人目不斜视的穿过刀枪林立的走道,步履从容的抬步上楼。
  甲板上刀剑肃杀,船舱中却是另一番景象。船舱装饰的典雅华贵,两边的雕花木窗全部打开,穿堂而过的江风将夏日的酷暑也驱散了许多,吹得两侧的纱帘不住飘动。
  正中的卧榻上斜倚着一名年轻男子,那人衣着华贵,身形修长,持卷的手指修长有力。他极为随意的靠坐着,毫不讲究的翘着脚,可一身贵气逼人,让人无法忽视。
  这是上位者的气质,是王者至尊。
  温郁之走进房后,一个宫娥便走上前低声在太子耳边提醒了一句。那宫娥说不上国色,眉目却是极为温婉,说过一句之后,便静静的退到一边,低眉顺眼的给案几上的茶杯添茶。
  北燕太子并未起身,甚至目光都未从手中书卷上移开。温郁之也不介意,同样没有出声,只是立在案前等待。一时间整个船舱便都是静悄悄的。
  半响之后,大约是看完一节。燕太子这才将手中书卷放下,稍稍正了正身,漫不经心的抬起眼来。
  他生的大概是像母亲,脸庞并不见多少锋利,五官甚至是有些秀气的,可唯独一双眼睛又冷又利,如寒潭,又如开过刃的刀锋,锐意逼人,让人心生畏惧。
  温郁之心中暗叹:有这样一双眼睛的王者,是绝不缺乏决断与血性的。他躬身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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