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细看过去,那青年眉眼中的傲气,竟无一人可以比拟,叫人看着看着,便痴了。
若当真有这人,还不知有多少女子为他倾倒。
旁边又有一副卷轴,打开来看,上边墨迹飞扬,“一幕斜阳两堪伤,三四行杨柳,五六纸文章,抬眼望七星照八方,唯不见,十分别情,九重天上”。
纸上尚有许多乱七八糟的折痕,兴许这是哪位佳人送别情郎时所作,却羞得不敢送出去,揉成了一团藏起来,之后却又相思难耐,才拿出来,吃吃笑着,细细品味当时心境?
不想这地方凌乱不堪,较之楼下,却有意思得多。
我抛下这只卷轴,去看看别的。说起来也没什么,大都是相思句子,婉转柔肠。不知这是怎样一位女子,想必她那位郎君,定时天天将她捧在掌心里蜜罐中疼的。
不知不觉竟将这里诗卷看了大半,我对这位女子也更加好奇,边看边猜着当时情景究竟怎样,也有十分乐趣。
正看得开心,手中一滑,竟将其中一幅掉到了地上,我正想捡,却一眼瞥见这一块木板颜色有些不对。我看了这东西一会儿,用了些力气往下一按,它竟就这么陷了下去,再往旁边一推,又露出一个黑黝黝的通道来。
我回想了会儿这房子的结构,难怪上边比下边感觉要宽敞些,想必楼下少了的一块就是这个了。
犹豫了一会儿,我还是慢慢地探下身去,悄悄那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密室分两层,大概一层在地上,一层在地下。地上那一层没什么东西,不过一方桌案,上边摆了个青玉小像,似乎就是先前那幅画儿上的那位青年。
地下那一层就更可爱了,连桌案都不曾有,地上胡乱堆着许多东西,一眼看过去,竟是些木陀螺,风车,木刀木剑之类的玩具,都是些黄口小儿才喜欢的东西。
其中又有一堆格外特别,全是些大大小小的木块,有些还是原本的柱状,有些上边布满了划痕,有些看起来是经过了雕琢,难得整齐地排成一列,最起初时刀法稚嫩,全然看不出究竟是什么东西,之后便愈发逼真,到最后,竟也能刻出几分难得的精妙神韵来。
挑挑拣拣,找着了觉得最漂亮的一个,又是梅树。梅树下还有两个小人,互相依偎着,想必是一对恩爱夫妇。
然后看到最后一个。
相比较前边的,那一个就要朴素许多了,不过木头上刻了几行小字——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乾,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栏,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尝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询问,咽泪装欢,瞒、 瞒、瞒。
简简单单,每一笔却都刻得极重,仿佛要将那木头都雕穿。
我看着,忽然笑了,虽不知之后那二人发生了什么,却恰恰应了一句话,“世间只有情难诉”。
(十七)
【陆】
出去的时候已是深夜,方知道先前看诗看画的时候太入迷,以至于忘了时间。这时候……不知阿邙怎样。当真可笑,前些日子才生气他一夜不归,这才多久呢。
梅花轩周围那一圈墓碑灵幡在黑夜里更觉耍绕涫悄欠鲎诺牧獒Γ盟频闭媸呛诎孜蕹W缘馗隼此髅艘话悖氖俏乙灿行┱秸骄ぞぃ沧挪阶幼吡顺鋈ァ�
不想才到那红梅边上,竟瞧着瓦舍前花锄仙之墓旁站了个人,月光隐约,可看见那人负手而立,垂头不语。
我慌慌张张后退了几步,却绊着了梅树根,虽还没有丢脸到一屁股摔地上,却还是发出了些声响,即便不大,在这诡异地方也如同惊雷一般。我眼瞧着那人回过了身,似乎是愣了一愣,朝这边走来。我听着他脚步声愈发得近,不敢动弹。这人虽不似从前牡丹那般张扬无忌,可身上气场却丝毫不在牡丹之下,要结果我这条小命……想必也是容易得很。
那人的脸愈发清晰,是熟悉的眉眼,可我却不能从那张脸上瞧出任何与他有关的,柔和的,温吞的东西。不禁就叫我想起当初,那时候我手上仍握着几万大军,与他阵前对敌,他周身的肃杀之气便与此时相似,叫人难以相信那是同一人。
魏康亦看清了我,又是一愣,我看着他脸色僵了僵,他才道,“君……上?”
仿佛是错觉一般,我看着他一眨眼的功夫便将杀气尽数收回,似乎他一直都是那个翩翩佳公子一般的魏康,从不是战场上不苟言笑的久国威远将军。
我禁不住打了个冷战,往后缩了缩。
魏康却一笑,“这地方晚上可怖得很,君上还是早些回去为是。”
他竟什么都不问?
“这地方也没什么奇特的东西,之后找日子再来也是一样的。”见我不答,魏康又接着道,自然而然地抓住了我的手,牵着我往梅园里边拽。
我感觉我脑子里“轰”的一下,该想的不该想的全都没了,竟如同木偶一般,呆滞这凭他牵着走,直到都走出了红梅林子几丈远,才想起来甩开他的手,一句“男女授受不亲”差些脱口而出。
魏康也不走了,满脸玩味地歪头看着我,我不敢瞧他,憋了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句,“将军……自重……”
话音未落,就听见魏康“噗嗤”一声,竟笑出声了。
我什么都不想说了,阿邙也好,魏康也好,怎的都把我当女孩儿来逗了?难不成我长这么大了还不会走路?谁要他拉……
窘迫,格外窘迫。
“君上走吧,只怕过会儿更晚了。”魏康也不强求什么,走在前边,我硬着头皮跟上,瞅着他的背影在背着月光,一晃一晃,又不觉想到当初觉得他是“魏大小姐”,可他的背影却无丝毫女气,反有一种,似乎……很可靠的感觉。
——如同父亲一般。
如此这般又沉默许久。
之后还是他先开了口,“我本想是将这地方深藏起来,却瞒不过君上慧眼。”
我干咳几声,仍谁偷跑到别人家里偷偷摸摸带了大半日反被主人发现,都会觉得尴尬吧……
“不瞒君上,我魏家本非中原人,自祖上迁来中原后,家业败落,我这一系到父亲那一代,便只剩下了梅花轩那儿一间瓦舍。”
我沉默着,由着他讲下去。
“那时候年纪小,也不懂得许多,只知道整天疯玩儿,母亲早逝,父亲也是副散漫性子,便也由我开心,就这么一直玩到十三四岁,连《三字经》都背不出几句来。”
我听他这么说,也饶有兴趣打量着他,看他如今这模样,还当真想不出他当时疯玩儿的模样。
“也就是在十二三岁时候吧,遇着了个同我差不多大的小子。那人长我几岁,看上去却比我父亲还要沉稳些,小小年纪便一副老头儿相。当时我不喜欢他,总和他针锋相对,可那家伙总赖在我家不走,渐渐的,也就熟悉了。”
到此,魏康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别看那人皮子上纯良严肃得跟什么似的,骨子里比谁都流氓。”
“此话怎讲?”我也来了兴趣。
“就说有次吧,大清早的,我没睡醒,他却醒得比打鸣的公鸡还早,硬把我从床上拉起来,还说总躺床上不好,我急了,我躺床上关他什么事?我才问出口呢,他就说,‘你原是要做我妻子的,出嫁从夫,有甚不对?’我当时就给愣了,他是怎么把这话说出来的?”说完,魏康换上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
我一个没忍住,喷笑出声。
魏康也一脸无奈地瞧着我,“罢罢,君上爱笑便笑吧。”
我冲他摆着手,笑声却怎么也止不住。
“那时候我也没想到,他竟是当真的。”不知过了多久,魏康又补了一句,声音微不可闻。
我再忍不住,背过身去,大口地喘气。不想就是威远将军这等人物,也曾有被如此调戏的一日。
紧接着,又是一阵沉默。
“后来怎样?”我犹豫一会儿,还是道。
魏康表情又一次僵住了,如同木偶一般,“还能怎样……这时过境迁的,什么都变了。”声音愈说愈小,到后头,简直要被风给吹走。不,何止是声音要被吹走,就是他这个人,也要连着一同飞了。
“所以我才劝君上,要珍惜眼前人,可休等到我这地步,才想起后悔。”魏康转身,仰头望着天上一轮明月,“如今我与那人相隔咫尺,却如同天涯一般,就是有心将愁思寄予明月,也再无可以‘随风直到夜郎西’之人了。”
我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晌,才干巴巴地憋出一句,“阿邙他和我,同你们不一样……”
“一辈子很长的,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不一样。”魏康如是道。
(十八)
【柒】
自从那日从梅花轩回来之后,魏康待我便更较别人不同,这人做事都得有个理由,魏康无缘无故的,反倒叫人心生疑虑。
他却道,“不过是因为好容易找着了个可以袒露心迹的人罢了。”那时候他的眼睛陡然变得幽深,仿佛已经陷入了回忆中,“我与那小子曾经几乎是所有的开心的东西,都在梅花轩里。那小子后来翅膀硬了,总不在我身边,想他的时候,就去梅花轩看看,瞧瞧以前同他一起摆弄的小玩意儿,也挺有意思。当初时候心情不好了,就去梅花轩写写画画,本来好好的,写着画着又满脑子都是他了,落下笔,也全是他。”
嗯?我几乎想要插嘴,还是生生忍住了。
“最记得有一次,想得失神了,一直在梅花轩待到半夜,要走的时候才发现,一张白纸上写满了他的名字。说起来‘子傲’这个字挺适合他的,挺傲性的一个人,可偏就喜欢他。有的人,就是让人甘心为他把什么都送出去了,还觉得不够。”
兴许这一辈子,能有一个人可以让人这般思念,也是三生有幸了吧。可能,阿邙的确值得我为他牺牲些东西?
可又想起小时,深山茂林中,阿嬷一力支撑,其间各种辛苦,非常人所能想象。
魏康那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