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子幽并不知方盛心中的忐忑,只是看见正说话的朔风和伊筱筱,微微簇眉,不发一言就往里走。无奈步子跨的急又是心不在焉,便绊在了门槛上,一个趔趄,失去平衡的跌了下去。他有些慌,下意识的伸手寻找可以攀附的东西,不料摔进一个宽阔的怀抱里去。
“请小心,二少爷。”
头顶响起恭敬的声音,心脏立刻跳乱了一拍,男子身上熟悉的味道使他不用抬头也知道这第一时间赶到的是何人。昨夜那种逃之夭夭的惶恐又席卷而来。忙站稳了身子摆出冷淡的表情,却还是抑制不住激烈的心跳,虏获了唯一去面对朔风的勇气。
谁也没有开口,厅堂里噤若寒蝉。伊筱筱偷偷看去,殷子幽气色并不好,想起适才一幕,心头不知怎么淡淡酸楚。看出她眼底流露的失落,方盛不忍心,于是提起嗓子咳了两声,总算是扭转了目前的僵局。
“各位,我要走了。待明日货物到齐,我就动身回京。”
“为何急着走呢,再多留几天啊!”闻言伊筱筱吃惊的挽留。
“生意缓不得,我已耽搁数日,实在是…”
“其实,我也打算回幽冥阁商量订亲之事。”
打断方盛的为难与伊筱筱的劝说的,是殷子幽的发言。结果导致四人又是一阵沉默。
朔风定定的看他,殷子幽却不着痕迹的避过视线。那百感交集的凝视入了伊筱筱的眼,竟无端的有一丝嫉妒,颇不甘心的咬咬唇,她露出一个可爱的笑容,对着朔风道:
“朔大哥,听闻京城繁华昌盛,地广物博,我们跟方大哥一起去游玩见识一番,可好?”说着回头询问方盛,“方大哥,你不介意吧?”
方盛像是还未回神般一愣,然后连连点头。
朔风却不想。他还盘算着要以护送的名义和殷子幽回去仔细谈谈,而现实则绝情的浇下当头冰水。
“这也好,朔风你应当陪筱筱去,不必管我。”
这般听起来通情达理,实则残酷之至的话,正是从那微笑的嘴唇里儒雅地流淌出来。朔风心下一紧,居然感到一阵暴怒。
“我还要去向冯夫人请辞,先失陪了。”
顺理成章的作揖告退,穿庭过廊,临近冯露的住所殷子幽才刹住飞快的步伐,大大的喘了一口气。想必是惹他生气了…罢,事到如今,还后悔什么?笑笑逼自己忘掉心中苦涩,他振作精神,往前走去。
在门口请女婢通传过,他才走进房里。此时的冯露正在刺绣,兰花手势起起落落,指间丝线牵引穿梭,宛如江南三月的细雨,绵绵地绣在光滑如水的锦缎上。问过礼道出来意后,眼中那漂亮的手停了,然后针线的主人缓缓站起身来。
“你有这份心,我也就不勉强了。”冯露顿了顿,走上前来,“只是有些话,不知当不当讲?”
“夫人旦说无妨。”
微微颔首,她道:“殷公子,这门亲事你以为如何?”
殷子幽一愣,不自觉疑惑地簇眉:“夫人的意思是…”
冯露长叹,转身走向敞开的窗口,远远眺望:“提亲之事其实是筱筱的意思,我觉得朔风是个人才,也就没有反对。结果朔风如此爽快的应承下婚事,倒让我担心起来。”
殷子幽听到此,竟有些紧张,猜想着莫不是被发现了什么,却又听她道:
“筱筱对朔风有意,那是明眼人都瞧的见的,朔风自从到曦露坊至今,与筱筱也是关系融洽。但我是过来人,又怎会看不出?那绝不是男欢女爱之情,朔风早已心有所属。”
像是被猛的击中要害,殷子幽脸上一阵苍白。这柔弱妇人看似平凡,但敏锐的洞察能力决非泛泛。努力控制无端急促的呼吸,他的手心捏出了薄薄的冷汗,拼命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但即使再完美的掩饰,冯露眼梢的余光还是将小小的失态收纳无遗,嫣红的唇角浮现一丝略带无奈的苦笑。
“对于此事,料想你也是心中有数吧。这桩亲事在未经幽冥阁当家的首肯之前,总还未算订,若能订下,究竟是福是祸,就看天意了。”淡淡的感慨着,她的笑容里没有了忧虑,贤淑的向还在失神的殷子幽致了一个礼。
“恕我失礼,那么此趟回去,亲事方面还请殷公子多多担待了。”
第九章
东京街头的熙熙攘攘嘈杂着耳膜,国都的空气都蒸腾着繁华的因子。
站在闹市口的殷子幽大大的叹了口气。
自己这是在做什么?本来一路北上回去幽冥阁,却在半途左思右想怎么也安不下心,生生折道来了京城。耽搁了这些天,想必方盛他们早已到达,若是不巧遇见了,叫他拿什么颜面下台?况且他都不知道自己来这里做什么,接着又该何去何从?
算了,既来之则安之,大不了明天继续动身回家,颓丧地想着,殷子幽对着来往的人流迈开了脚步。突然一股蛮力从身侧出其不意的冲了过来,险些将他撞倒,又卷起一阵风扬长而去。龇牙揉着被磕痛的腰际,他还来不及抱怨,就刚好摸到一个极敏感的位置,顿时吃惊地瞪大了眼,再确定性的按了两下,他蹭地直起身来,对着那远远逃逸的身影拔腿奔叫:
“站住!把钱袋还给我——————”
虎头虎脑的少年拽着钱袋在街市间穿梭狂奔,暗暗嗤鼻。嘁,身后这家伙看起来是个文弱书生,结果比想象中难缠多了,居然追了他那么久。不过,毕竟比不得他这从娃娃起就在街坊里打滚的地头蛇,只要再跑快几步就可以完全甩掉这位散财童子咯!忍不住偷笑一个,少年美美地瞅着手里丰富的收获,一个灵活的转身,闪进右手边的小巷。
这一带有数条巷子交错在一起,陌生人时常会迷失方向,乃是摆脱追踪的最佳地点。少年一面回头顾着追兵,一面熟门熟路的正要往横七竖八的巷子网里钻,冷不丁感觉到有某个散发着凌厉气息的东西挡住了去路,便下意识地缓步抬头。
乌黑的眼珠里刚映出比他稍长几岁的少女的脸,一只纤纤玉手就直伸了过来,毫不留情的揪起了少年的半边耳朵。
“跑那么急赶着去投胎啊,阿薪!”少女高高地挑着姣好的柳眉,姿势霸道地拎着少年拖过来,瞥见了他手里的钱袋,“臭小子,又讹谁去了?”
“哪敢啊,我、我不也混口饭吃嘛~”叫阿薪的少年耳朵被擒,哀声嚎叫:“大、大姐,轻、轻点儿,哎哟~疼疼疼~”
被称作大姐的殷暮幽眯起眼,用鼻子威严地哼了一声,收回了美丽的魔爪,但阿薪还没时间好好抚慰遭殃的耳朵根,手里的战利品已被一把夺了去。殷暮幽无视于身边那欲哭无泪的可怜神情,径自打开了钱袋,比真金白银更先吸引她眼球的,是袋子内侧边缘一个小小的纹饰。
这是——不会错,是幽冥阁所独有的徽饰!
再低头仔仔细细翻看几遍,眼尖的她确信无疑。惊讶之余回想起来,会古板到还用这种绣着家徽的钱袋的人,也只有一个…思及此,殷暮幽恶狠狠地抓起阿薪的领子,一双美目如狼般寒森地盯着面前的无辜羔羊:
“说,这钱袋是哪儿来的?!”
“是…是…那个街上…看起来很斯文的…”
阿薪显然是受了不小惊吓,嘴里开始语无伦次,正焦头烂额地琢磨着怎么理出个条理来把事情解释清楚以保小命安全,却听见一串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至近,停顿在了离他们不远的地方。
阿薪一眼就认出,来人就是被他偷了钱的受害者。这倒好,他还没解释,人家自己追上门来了!而他的大姐头似乎也被这突然登场的人物给镇住了,不光松开了抓在他领口上的手,还望着对方呆呆出神。
而来人的表情也是吃了一惊,抬手指着他们两个吼了一声“你!”就接不上气来,楞是把后面气势汹汹的斥责断送在了大口大口的喘息里。只见他半蹲下来双手支膝,弓着身子肩膀剧烈的起伏,足见这一路奔跑得极其辛苦。
见状殷暮幽脸色一沉,大步向那人走去。好耶,大姐终于要出手了!阿薪窃窃暗爽,见她果然出了手——出手为那人抚背顺气,还不停地叨念起来:
“没事吧?真是,你也不想想自己的身体,跑了那么久,看看,都喘成着样了…”
充满担忧和关怀的怨言让阿薪立刻崩溃,而那人只是白了殷暮幽一眼,继续大喘气。一向骄傲的殷暮幽居然还好脾气的把钱袋塞回那人手里,继续说:
“呐,钱还你,分文未少。好好歇会儿,你要累坏了,回头我可怎么交代啊!”
这、这是怎么回事?谁来告诉他这是怎么回事?阿薪被目前的状况搅的昏头转向,完全忽略了身处怎样的危机之中,结果连半点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就又被殷暮幽揪住耳朵拖了过去,赏了他的脑瓜好一顿糖炒栗子。
“小王八蛋,你是吃了豹子胆了,连我二哥的钱也敢偷,还不给我跪下认错?”
诶?阿薪抱着被当成木鱼敲的脑袋合不拢下巴,讶异地看看殷暮幽,又看看殷子幽,这么看来,他们长得是有些像哦…再看向殷暮幽时,两道杀人的目光射得他寒毛直竖,当下五体投地,连连赔罪:
“对、对不起,我再也不敢了,大姐的二哥,您大人有大量,饶了小的这回…”
这番用语奇怪的道歉令终于平复呼吸的殷子幽啼笑皆非,拉起跪在面前的少年,在诚惶诚恐的眼神里他取出两锭银子放到他的手里:“不要再偷东西了。”
随后他转头看着殷暮幽,正要开口,却被她一把挽过胳膊就走。给阿薪使了个“姑且放过你”的眼色,殷暮幽抢过了话头:“二哥,我们好久没见了,换个地方说话吧。”
视线里的两人越走越远,阿薪头一次感动得无以复加,做梦般捧着手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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