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之光》作者:葱白君
五代十国背景,主角沙陀族李国忠之后。
☆、1 青羽:鹰之初生
1 青羽:鹰之初生
细雨湿尘。
深秋萧瑟的平原上远远走来一队人马。他们走得极慢,待到走近才能看清这是一队兵丁,人人都穿着残破的盔甲,垂头丧气,马也都骨稠膘稀,有气无力的。稀疏的銮铃声回荡在这片秋风萧瑟的平原上,更添了几分寥落。不用说,这是一队残兵败将。离云州尚有四十里,天色却已不早了。领头的军汉驱马向前,奔到前方的一座高岗上眺望,面上露出喜色。不远处有两簇火光,或许又是一队和他们一样的败兵驻扎在那里。他让传令兵通知下去,今晚就在那火光处歇息一晚,明天就能到达云州了。
全队人马就像在沙漠中徘徊已久的旅人看到了绿洲,听得或许有同僚在前,一个个都振奋了起来,催着病马往火光处赶去。就算不是汉军,若是突厥或者回鹘的村落,能讨得一两碗清水也是好的。不一会儿他们就赶到了火堆前,不由得大失所望:这是几顶被烧焦了的帐篷,黑烟滚滚,一片焦草,半个人影也没有。带队的军汉也没有办法,只能命令今晚就在这里歇了。他吩咐没受伤的还受伤不重的把这些破帐篷扯开,看看有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落下,再去周围拣点木柴来烧火。“不管怎么说,明天就能回云州了。”他安慰那些一脸失望的部下道。
诸大郎正是这队残兵中的一个。他掩饰不住心下的懊丧,用仅有的一只手扯起帐篷的帆布来。他的左臂在战场上受了伤,处理地又不好,现在还流着脓血。本以为熬了半个多月终于能洗洗伤口了,结果是一场镜花水月。他泄愤似的猛拉了一下被熏得焦黑的帐篷一角,只听得“哗啦”一声,本来摇摇晃晃地支着半边的帐篷终于摧枯拉朽,塌了。灰尘夹着火星在细雨中猛地腾了起来,直往诸大郎脸上扑。诸大郎正要后退,冷不防塌了的帐篷底下突然伸出一只黑乎乎的小手来,拉住了他脚上的破毡靴。
众人听得诸大郎叫喊,从四面八方赶到帐篷前。原来是个五六岁的小娃,本来躲在那半边没着火的帐篷里,帐篷一塌就正压在他背上,任他四肢乱刨,小手抓着诸大郎的脚踝使劲往外钻,怎么也动不了。两个还算健壮的军汉把压在他背上的木梁抬起,众人七手八脚地把那小娃扯了出来。那小娃头发卷卷的,身着突厥人的棉袍,一张小脸被烟熏得好似一块焦炭,唯独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滴溜溜地打转。他扑倒在地上,捂着胸口,像受伤的小兽一样蜷成了一团。大家心里都明白,刚才那一下压得可不轻。不知是谁说了一句:“要是伤了心肺,怕是不活了。”
人群各自走散,有的开始动手拆这破帐篷,有的开始劈那木梁。诸大郎心下过意不去。好端端的一个小娃,虽然是个异种,但好歹是条人命。他的爹娘把他藏在这里,理应十死无生,结果碰上了这队残兵这是上天有意要让他得救,却又被自己害了。他把那小娃抱了,跟领队讨了条破毛毡给他裹了挡雨,又去讨水。领队皱眉道:“莫要瞎费力气,阎王要他三更死,留不得他到五更。”虽然这么说着,还是从水壶里倒了小半碗浊水给他。诸大郎跑去给那娃喂了,心里默念阿弥陀佛。
天已经完全黑了,雨渐渐止了。军士们虽然经过了连日的行军都已疲惫不堪,但重回故土的念头让所有人都兴奋不已。这个说就要看见妻子了,那个说就要见到兄弟了,叽叽喳喳热闹非凡。领队好容易呵斥所有人睡觉,不能耽误了明日的路程,却唯独诸大郎睡得不沉。他心里念着佛,观音大士纯阳大仙大罗金仙,各路神佛都求了个遍。迷迷糊糊睡着了,一个激灵又打起来,心里再高声念一声:阿弥陀佛。那小娃倒也奇怪,佝偻着身子靠着火,时不时地像有个锥子在扎一样猛缩一□子,似乎胸口疼痛万分,却不哭不闹,连一声都不吭。天亮时分,诸大郎爬起来去看时,他已经睡熟了。
早晨队伍拔营的时候小娃也醒了,自把那破毡毯卷好还给正在清点物资的领队。领队看他起死回生,虽然还捂着胸口但似乎已无大碍,随口向一旁的军健道:“这小杂种命倒硬。”他这么说也不怕那小娃听见后着恼,只因突厥人大多不懂汉语,何况这一丁点大的娃娃。谁知那娃眉头一皱,字正腔圆地回道:“我不叫小杂种,我叫朱邪青羽。”
这朱邪青羽一副突厥人打扮却讲得一口汉话,实实把一旁的兵丁们吓了一跳。他们哪里知道这小娃的母亲是大唐昭宗膝下端王李祯之女,朱温灭唐时和家人流落到这幽云地面,结果适逢辽国入寇,哪里管你是王族后人还是神女仙姑,一发的掳去当了奴婢。几经周折最后落了这沙陀族人朱邪玄玉之手,做了蛮子的妻子。不出月余李氏便身怀六甲,十月后生下个白白胖胖的儿子,虽然思念故土却也放不下儿子,只能嫁狗随狗,在这边境之地随着丈夫过刀头舔血的日子。李氏是王爷家的女儿,从小就读了诗书,面对这关外的荒凉景象时时垂泪,料想那蔡文姬被匈奴掳去后也不过如此。每夜哄儿子入睡时便唱着那曲蔡琰的《胡笳十八拍》,常常唱着哄着就流下泪来。朱邪青羽从小耳濡目染,稍大一点便缠着母亲告诉他那首凄凉哀婉的歌是什么意思,李氏就一字一句用突厥语翻译给他听。母子二人独处时时常用汉语你问我答,倒也抚慰了李氏的乡愁。今番朱邪玄玉所在的沙陀部落卷进了唐辽之争,朱邪玄玉和族里的男丁都战死了,李氏看到辽军杀进营地只怕会对自己的幼子不利,便把儿子藏在帐篷里用干草盖了,自己走出帐篷跪在门口以示归顺。谁知那辽兵前脚把她拖上马,后脚就在每个帐篷上都放了一把火。李氏哭昏在地下,被辽兵抱着横挂在马上,就这么去了。
朱邪青羽身上盖着茅草,要是有一丝火星落到身上那是断无生还之理。他却毫发无伤地躲到了诸大郎来扯塌帐篷,可见他吉人天相,这是上辈子积德。领队战士听得这小娃口齿伶俐地说明了自己的身世,虽然他自己也搞不清他娘是哪位王爷的女儿,好歹算是半个汉人没跑了。况且他父母不知所踪,把他一个小娃丢在这里就和活活杀了他一般,心下动了恻隐之心。领队道:“我们是驻扎在云州的唐军。你可愿意随我们回云州?”朱邪青羽听得,喜出望外,当即跪下磕头道:“如果各位哥哥肯带我一起,那是再好也没有了。”
当即整顿行装,向云州进发。青羽虽然胸口还火辣辣地疼,但他刚失了父母和族人,看到这支残兵就跟见到了亲人一般,左一声“大哥”右一声“大叔”,甜甜地叫得全军上下好不快活,死气沉沉地走了几天的残兵终于有了一丝活气。领队让他和一个伤员共骑一匹马,一行人回到了云州城。终于回到阔别数月的故土,一班残兵自去衙门报到然后各自回家将息,一时间云州城内一片哭天抢地。看到自家的回来了的哭,伸长了脖子望到最后一个也没见到自家的更哭得苦。青羽看到老母和妻子姐妹们一个一个迎了军健回去,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忍了许久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在脏兮兮的脸颊上划出两道污渠来。诸大郎自告奋勇带青羽回了自家,吩咐妻子烧汤倒水,给青羽洗了个好澡,又问邻家有儿女的借了一套干净童衣给他换上。谁知这青羽本来像是炭里滚出来的一般,一盆黑水倒去,再看时竟是个白玉团般的漂亮娃娃。诸大郎先前听他口齿伶俐已经有三分喜爱,现在看了他的相貌竟有了十分欢喜,只恨不是自家生养的。需知道青羽是李氏后裔,现在后唐的天子虽然也是李氏,但和昭宗哀宗那个李氏差得十万八千里。当今天子心底知道这个王位得来地名不正言不顺,最怕的就是哪天搞出个自称李氏后裔的,登高一呼,万民皆应,把这大统又抢回去了。诸大郎虽然大字不识,这点道理还是懂的。他把这其中利害和青羽说了,也不知这五六岁的娃娃听不听得明白。
也亏得诸大郎机警,没有冒冒失失托官府去寻青羽的亲人,免去青羽一场灭顶之灾。需知当今后唐天子叫李从珂,他祖上是沙陀族大将朱邪赤心,因平定庞勋之变有功被唐懿宗赐姓李。朱邪赤心改名李国昌,他的孙儿李存勖就是本朝开国皇帝。青羽归汉后没出三个月,石敬瑭杀了李从珂,唐亡晋立。这石敬瑭虽然和李氏同是在唐时被赐了汉姓的沙陀族裔,篡权夺位以后也不免要把前朝皇室屠戮殆尽以绝后患。要是青羽当时和王室认作同族进了京,就免不了死于石敬瑭之手。这又是青羽的造化了。
青羽少年老成,一点就通。诸大郎有意认青羽做义子,但心知青羽和父母失散,心下悲伤,也不好马上提出来。青羽皮肤白皙,眼窝深陷,颧骨又高,和汉人相貌有所不同,但他汉语说得流利,穿上汉人的服装也能蒙混过关。谁知青羽懂事,不肯麻烦诸大郎夫妻,只在诸家住了几日便每日自跑到守城军的哨所里就着干草就睡。那些守城的军健又多听那日归来的残兵说起过这么个小娃,有家里带来饭食的就分他吃几口,也有把儿女的旧衣服拿给他穿的。青羽长得水灵,嘴巴又伶俐,没出几日就把这云州城里的守备军都认全了,张叔叔李大哥的叫个不停,没人不爱他。云州城里流浪儿许多,没有几个不是饿着肚子的,就数青羽穿得最暖吃得最饱。
但是好景不长,石敬瑭将燕云十六州割给了辽国,换取了契丹人做靠山推翻了后唐。此消息一出,云州城里对石敬瑭骂声一片。宋军被迫撤走,辽军入驻。昔日对青羽多有照顾的守备军战士纷纷随军撤退,和青羽挥泪告别。诸大郎虽然是云州人士,但尚在役中,不得不随着此次撤军再次告别妻子。云州城内一时间又是嚎啕一片,家家阴风凄雨,户户愁云惨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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