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潮水一样涌下了沙丘。巨汉冷笑地望向勒着马一动不动的青羽,“小子,你怎么不去?不敢对汉人下手了?”“我不会让我的部下做无谓的牺牲。”面具下传来带着回音的空洞声音,异常冰冷,“大帅,你可以砍了我或者降我的职。但是只要这三千人还是我的手下,我就不会允许他们往前一步。”“哼。”那巨汉怒极反笑,“小子有种。我会让你活到我们回弓部打下凉州的那一天,在那里把你的头砍下来。”他用马鞭指向高耸入云的城楼。“悉听尊便。”青羽淡淡道。他一点也不害怕,只是为这些冲过去攻城的士兵感到深深的担忧。
如果这一系列骚扰战背后的主谋是安骁,那青羽就有充分的理由相信此时这些回纥已经在被他牵着鼻子走了。这一个多月以来那两只百人小队在河西一带四处骚扰回纥村庄,却从不碰城镇和人口多守备严的地方。他们会把一个村子里所有的男丁杀光,却不带走任何人丁和物资,也没有守卫抢到的地盘。这种挑衅式的进攻就像在耳边嗡嗡的蚊子,虽然对回纥的大部落没有任何影响,但久而久之还是很烦的。终于,可汗不堪其扰,下令把这只蚊子拍死。离凉州最近的回弓部和真月部立刻纠集人马讨伐凉州,他们的目标是消灭在凉州的汉人势力,将凉州置于回纥部落的统治之下。青羽和分拨到他手下的三千人在凉州城下耐心地等了一个多月,做了些抢救伤员运输粮草搬运兵器辎重之类的杂活,终于等到了莫古那大帅的一句:退兵!活着听到这句话的士兵,就算加上了青羽那三千,也不足两万了。
但是此时青羽的心情比来的时候更沉重了,他有更充分的理由相信攻到此时补给接不上不得不退兵这件事也是安骁早就想到了的。果然,疲惫已久的回纥兵没撤出两三里就被城里冲出来的汉军杀得落花流水。沙漠上一片平原,无险可依,青羽和残兵败将们边战边退,终于逃进了甘州城。此时五万铁骑中有四万余都葬身在黄沙之中了。汉军在赣州城外集结,攻城器械和兵马粮草源源不断地运送过来,这个时候傻子都能看明白汉军意欲何为了。经过攻城战的巨大消耗,此时守甘州的兵力不足两万,大帅心急火燎地派人去肃州求援。肃州的都古部赶紧派出一万人去救甘州,这两万人前脚刚走,汉军就把肃州给围了。当死守甘州的青羽听到肃州城破的消息时就如一桶雪水从头浇到脚。这种环环相扣滴水不漏的计谋,除了安骁还有谁使得出来?先是诱敌深入,然后防守反击,再是声东击西。青羽不知道肃州安骁计划中的最后一步还是仅仅是个开始,至少现在看来如果汉军顺手把已经岌岌可危了的甘州拔了那是一点都不奇怪的。他向已经惊得呆若木鸡的莫古那请求道:“末将斗胆,请将赣州城内所有士兵的调动权交给末将,定不辱使命。”莫古那没再说什么就同意了。青羽环顾着这座他并没有多大感情的陌生城市,竟想起河中城听到的那震撼人心的呐喊。“人在城在!”他站在城楼上用回纥语喊道。巨大的回应在他脚下轰然响起,他突然体会到了李守贞的悲怆。他希望安骁在读懂了这个暗号后能主动退兵,如果他和自己一样不希望和朋友兵戎相见的话。
“他们在说什么?”震天价的怒吼传进城外中军大营里安骁的耳朵。“回大人,‘人在城在’。”被俘获了回纥翻译道。安骁笑了,他知道杨青羽果然就在甘州。但接下来的两个时辰里他就笑不出来了。火箭毁去了云梯和投石车,刚挖通的地道被灌进了水淹死了无数民夫和士兵。也好,棋逢对手才有趣。接下来他接到的报告是城头上离外边缘一米多的地方用装了沙子的布袋垒砌了一座一人高的堡垒,已经爬上城墙的士兵一露头就会被弓箭射中。这边安骁下令放火箭,那边青羽早已提前让全城居民打湿毯子被褥盖在房屋和柴草上。攻城至此陷入了僵局,里面的出不去,外面的进不来。城里的军民都松了一口气,但情况并没有乐观起来。甘州城本来就没有做好闭关守城的准备,粮草只备有十余天的份。青羽望着仅剩的万余战士,目光沉静如死水。“你们想死吗?”“不想!”撼山动岳的回答。“你们想活吗?”“想!”脚下的地面也在震动。“那好。”青羽踢了踢脚下的一具尸体,“吃这个。”
当一个月后山丹派来的五万铁骑解了甘州城之围,甘州已经再也不是原来的甘州了。守城军人数不足一万,全城人口不足三万。这回莫古那很虚心地向青羽请教该怎么办。青羽坚决道:“学汉中之战。人员全部撤走,城就不要了。”血战一个月是为了保护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而不是为了这座城里的房子。打仗的目的是得到人丁和物资而不是地皮。甘州的老弱妇孺们手提肩挑,大包小包地在军队的护送下走出他们祖祖辈辈生活的甘州,青羽的心中酸了一下。他不恨安骁,这是他作为军人的职责。他们两人都没有任何正义,只是按着两条路各自蒙头走到黑而已。
莫古那随大军去山丹复命了。甘州之战生还的八千余名回弓部和真月部战士自愿追随青羽,青羽带着他们再赴凉州,路上与一小支从肃州逃出来的都古部队伍相遇,他们也加入了青羽麾下。青羽命大军在距凉州城三里之处驻扎,不顾众人的劝阻只身前往凉州。“我是回纥可汗派来的使者,求见节度使大人和刺史大人。”他在城下大喊道。一名哨兵从城墙上探出头来,“敢问高姓?”“朱邪,青羽。”
领他进城的士兵很知趣地直接带他见了安骁。青羽见到安骁的第一句话便是:“秀才,你赢了。”安骁请青羽在前厅坐下,“不,我攻不下甘州,赢的还是你。”青羽呷了一口婢女奉上的热茶,他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喝过清香的茗茶了。“甘州我送给你。你放过那些回纥。”“哦?青羽兄弟什么时候改行做生意了?”“你做不做?”青羽咄咄逼人地望着安骁,他一点也看不透安骁的心思,他只能一条条列出这笔交易的优越之处设法让安骁心动。“这几战你消耗也很大。我不知道郭威的命令是什么,但我想多半是要你清除丝绸之路附近的回纥部落,把主要城镇都打下来。现在你得了二城,收获不小,也该见好就收。”安骁点头笑道:“说得都不错,只是有一点不对。”他望着青羽,缓缓道:“郭威没有下达任何命令,凉州节度使也没有。是我提出了借兵三万,请下甘肃二州。”青羽愣了半晌,叹了口气道:“我想也是。郭威做皇帝才这么几天,内忧外患都没平定,现在来找回纥的麻烦也操之过急了一点。你私自出兵,胆子也真够大的。”“胆子不大些不行,背水一战。”“那你是不准备接受我的提议了?”青羽急道。安骁笑了,“我接受,但是有一个条件。”青羽暗想这个死秀才开出的条件肯定不是赔本生意,但也只能硬着头皮道:“愿闻其详。”“你和我一起回京城。”青羽完全呆住了,许久才道:“你是要我给郭威卖命么?”“不,”安骁啜饮了一口已经冷掉了的茗茶,“是给我。”“我没有选择,只能接受。”青羽苦笑道,“我的命是你给的。你要我给你把整个中原打下来我也不能说不。”“哦?你可以把中原打下来吗?”安骁饶有兴趣地望着他,好像在研究一种没见过的生物。青羽出乎意料地反问了一句:“你想要吗?”“要什么?”安骁从自己坐着的椅子上站起来,走到青羽面前俯□,在他耳边吹吐着温热的气息,“要中原?还是要你?”
青羽的脑中“轰”地炸开了,接下去他做了什么自己就不知道了,但安骁是知道的。他的衣襟被青羽一把抓住,青羽扭过头在他的脸上啄了一下,然后很快地滑到了他的嘴唇上。青羽的嘴唇干裂着,却依旧无比柔软,像是沙漠里荆棘上盛开的柔软的花。安骁一手抚摸这青羽的后颈,热情地回吻着他,青羽张开双臂环住了他的脖子,像个溺水的人一样牢牢地箍着他。“为了我,回去吧。”安骁在青羽耳边低声道,他的呼吸温暖得像是春风一般。“不行,停下……”他听见青羽断断续续挤出这两个字,然后就被青羽猛地推开了。青羽一手按在额前,失魂落魄地低着头,雪白的双颊上像是抹了胭脂般染上一层迷人的粉红,“抱歉,秀才……主上。”他呆呆地盯着地板,突然从椅子上弹起来向外冲去。安骁没有拦他,他知道大鱼已经上钩了。
安骁听闻甘州是座空城时一点都不意外。汉中之战,听过说书的人都知道的。折逋嘉施分兵接管了甘肃二州,本来对安骁的将信将疑也变成了百分之百的信任,凉州上下大小事宜都取决于安骁,自己做个甩手掌柜。这个折逋嘉施本来是吐蕃的一个王子,没能继承王位便想在吐蕃九部以外干一番自己的事业,便向朝廷上表请求被封为凉州节度使。不料这活听起来风光,干起来一点都不轻松。凉州地广人稀,地处极西极北,土地不适宜耕种,农作物长年歉收。加上各民族长年杂居,鸡鸣狗盗的事情数不胜数,打架斗殴等社会治安问题也很严重。折逋嘉施没什么搞政治的天赋,早就不想干了,一听说皇帝换了郭威就派人送表去开封请求朝廷另派节度使来,结果回音没等到却等来一个安骁。安骁拿着师爷的俸禄干着节度使的活,不知不觉又割了一年人茬,河西节度使手下的兵力扩充到了十万。广顺四年三月,青羽如约而至。他穿着一身突厥人的黄色棉袍,骑一匹健壮的枣红色烈马,活脱脱就是一个突厥牧民。安骁觉得他的长相和以前有所不同了,但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硬要讲来,便是眼中那种清澈见底的明净不见了。他看人的时候不再像以前那样睁大了眼睛瞧,而是微微带着点凌厉地对上对方的眼睛。他的头发也剪短了,拖在背后的辫子不见了,一头凌乱的短发让他看上去更具有野性。“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