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倒写这些鸟啊花啊的句子,不亡国才怪。”雁卿姑娘便是那日在揽月楼上抚琴的美人,扬州花魁。“照你这么说,词写得越婉约就越会亡国了。”安骁笑道,“那我告诉你,这个李璟的儿子叫李煜,他的词更加凄美动人。”青羽抬了抬眼皮,“看来我们这次征南唐又要乘兴而来,败兴而去。”“那倒未必,李璟给柴荣写的表我看过了,不仅自降为国主,而且要传位给他儿子,就是这个李煜。”青羽一下子就来精神了,“难道真有这个写词亡国的道理?”安骁笑道:“你我此番若真能破南唐,便是没这个道理也要创一个出来。”“你说柴大哥会接受李璟的请求么?”安骁思索片刻道:“会,但不是现在。”
李璟已经被打破了胆,此时乘胜追击,就算不能拿下南唐全境,再下几城是很轻松的。唾手可得的战果,不拿才是傻瓜。柴荣和安骁都自幼苦读兵书,哪有看不破的道理。月余,柴荣的表态传回,一起来的还有早就在淮水一带命俘获的唐军水师大将王环督工建造的数百艘齐云船。此前周军使用的水战之具都是从唐军那里缴获的,自己造船还是第一次。金夏看到巨大无匹的齐云船时比看到浮桥时更惊讶,愣愣地站在那里说不出话来。青羽拉着金夏和数千突厥兄弟上船,奔放的突厥汉子们在宽阔的甲板上载歌载舞,兴奋得像是孩子。金夏突然对青羽道:“青羽兄弟,在西凉的时候,我见到药杀水上载着十个人的船只便觉得那是好大一艘船了。来了中原,才知道原来船可以造的这么大,几千个人走在上面一晃都不晃。青羽兄弟,我原来以为过了凉州就是世界尽头了,中原王朝也不过是凉州那么点大而已。真的来了这里,才发现前方永远都有路,过了河又有路,怎么都走不完。前几天咱们在海州,你跟我说那片看不到头的湖叫大海,大海可比西凉所有的湖都大得多啦。中原真大啊!世界真大啊!中原有一句话叫做井底的青蛙,我觉得我从前就是活在井里啊。”青羽讷讷地听完不善言辞的金夏说完这一大段话,心下震动。是啊,世界这么大,要不断地收复,征服,哪里才是个头呢?
柴荣拒绝言和,李璟自恃水军强劲周军必当不敌,依旧派军再战。当陈觉报告数百艘巨型战舰突然出现在老鹮河上时,李璟在侍从的簇拥下跑到河边一看,竟以为如此巨大的舰船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天赐我巨舰以迎周兵!”当陈觉听到自家皇帝竟说出这种三岁小孩般的话来时,差点就哭出来了。“皇上,醒醒啊!这是柴荣的船!周兵已经打到金陵了!”李璟闻言一愣,如梦初醒。交泰元年五月,南唐以江北十六州归周,取消帝号,只称“江南国主”,交泰元年只经过了五个月就变成了显德五年。至此,不仅此次南征初期失掉的三城得以收复,更多得近二十座城池,周与南唐从此以长江为界,南唐的地盘缩水了整整一半。“这就走了?我的青阳军都没有出马呢。”青羽迎风立在船头,恋恋不舍。经过楚州的一番折腾,他消瘦了一些,少了几分健美却多了几分清隽。他乌黑的短发迎风飘舞着,露出窄而白皙的额头,像是西方雕塑中大理石雕刻的男神。安骁坐在船舷上,合上手中的书卷,欣赏起青羽在晚霞映衬下美丽的身姿,“见好就收,这次我们损失也不小。南唐只是苟延残喘,收复全境指日可待。”青羽望着西北方灿烂的晚霞,喃喃道:“我只怕柴大哥看不到这一日啊……”
☆、29 柴荣:梦之陨落
29 柴荣:梦之陨落
青羽再次见到柴荣的时候,要不是柴荣身上披着龙袍,他绝无可能认出这个形销骨立的男人就是和他一起征战南唐的柴大哥。柴荣正坐在一把铺了软垫的太师椅上,享受着阳光和御花园里的美妙秋景,膝头还摆着一本折子正在翻看。“柴大哥……”青羽顾不得一旁太监和宫女狐疑的目光,叫出了声。柴荣缓缓地抬起头望向他,他的脖子细得仿佛撑不住他的脑袋。“啊,是青羽啊。”柴荣深陷的双颊上浮起一丝疲惫的微笑,对一旁的太监道:“赐座。”
此时是显德五年十月,正是秋风送爽,丹桂飘香的时节。御花园中亭植了许多桂花树,此时开得正盛,但是青羽丝毫没有心情欣赏。他眼中只有他的可汗,他的梦,他看到这颗曾经明亮无比的星辰正在悄然下坠,光芒渐暗。“柴大哥,你……”青羽望着微笑着的柴荣,如鲠在喉。柴荣笑着摆手,他比谁都更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吓到你了吧。连朕的皇后都说不认识朕了。”他轻巧地笑道。本来俊朗的面容此时已经如绷着一层皮的骷髅一般,连笑容都狰狞起来。即使他口含鸡舌,衣坠龙脑,青羽离他五步的距离依然能够闻到那袭华丽的龙袍下散发出的腐臭,这是将死之人身上掩盖不掉的死亡的气味。“你闻到了么?”柴荣读懂了青羽脸上的恐惧,“抱歉,朕方才沐浴过,不料……”“柴大哥!”青羽突然在柴荣脚边跪下,他的眼中星光闪动,“臣无能,未能及时收复南唐……”“青羽,你这是做什么?”柴荣挣扎着要从椅子上起来,去扶青羽,一旁的太监眼疾手快地赶紧把青羽扯起来。“朕亲自下的诏命,封李璟为江南国主,退兵休战。你这样不是在怨我么?”他望着青羽年轻美丽的脸庞,“朕自知不永,此生无法看到天下一统,是一桩憾事。可是人生在世,谢世时了无遗憾的又有几人?青羽啊,你是最明白我的人。那天你在路上和我说的‘喀喇汗国’,我一听便知道这就是我梦中的王朝,是我愿意用我的一切去换取的王朝。郭威不懂,安骁不懂,只有你懂。”“我懂。”青羽紧紧地握住了柴荣树枝一般枯瘦的双手,“我全都懂。柴大哥,不管发生了什么,你都是我心中唯一的皇上。”柴荣疲惫地摇了摇头,“不,我要你辅佐我的幼子宗训,他将是你的皇上。你,还有安骁,一起。得你二人之力,天下一统,四海归心,宗训便能看到……”青羽郑重地跪下,“臣领旨。”
这一日,在桂花醉人的香气和死亡难闻的气味中,柴荣和青羽说了许许多多他的雄伟宏图和雄心壮志,几乎把接下来的生命里要说的话全都一股脑儿说了出来。他的话断断续续,有的时候颠三倒四,有的时候有头无尾,但青羽一言不发地听着,频频点头。太监和太医几次三番劝皇上不要太过劳累,都被柴荣怒斥着挥退了。他说了许多过去的往事,许多对未来的畅想,但唯独没有说一件事,便是他对青羽的感情。滁州太平楼顶和扬州城外金帐中的那两个吻仿佛从来都没有发生过,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此刻望着青羽美丽的脸庞时心里有多痛。他多想活下去,再次和他一起南征北战,一起建立他们梦中的美妙王朝,他会和梦中一样消灭所有让他再赴战场的理由,把他永远地留在身边。王朝,青羽,梦想,爱人……此生的遗憾太多,唯有等来生……
“柴大哥,你累了。”青羽低声道。他站起身走到柴荣身边,在他青紫色的唇上浅浅一吻,他唇上的腐臭味几乎让他窒息。柴荣望着他的眼神已经说出了所有他想说却没有说的话,青羽全都听见了。“柴大哥,我走了。下次再来看你。”青羽在一片目瞪口呆的太监宫女的注视下向柴荣挥了挥手,转身离去。他的身后,柴荣一面挥着手,一面对着他的背影无声地流泪。
“你亲了他一下?”安骁从手中的书上抬起目光。“嗯,对不起……”青羽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捏着衣角站在安骁面前。安骁沉默了一会儿,“为什么告诉我?”“因为我是你的……”“你不是我的什么人,我也不是你的什么人。”安骁的口气清清淡淡,像是一杯白开水,“你想亲谁都和我没有关系。”“安骁!”青羽急了,“柴大哥的时间不多了,你别吃一个病人的醋。”“吃醋?”安骁冷笑道,“你想多了。”
安骁是心比海底针还深的人,此时他心里在火山爆发八级地震九级飓风,但是面上还是风和日丽的一片。他和青羽一起吃了婢女端上的晚饭,还是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唯一暴露了他不平静的内心的一件事便是这夜他上床就睡了,没有“教育”一下青羽。青羽马上觉察到了不对劲,一骨碌爬起来,“你还在生我的气?”安骁叹了口气,“算是吧。”青羽急道:“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可是看到柴大哥那种病恹恹的样子我就觉得他太可怜了,至少这样能让他心里好过一点。”“你不必对我解释。”“安骁!”“我说错了吗?”黑暗中安骁轻抚着青羽胸口的伤疤,“除掉你自己对这道伤疤加上的意义,你想想,你和我还有什么关系?这一刀是我失了手,并非有意要救你。”“可是,”青羽叫道,“我爱你啊,安骁。”“爱,算是一种关系吗?”安骁清清淡淡道,他的语调就像窗外洒进来的月华,清冷澄澈,“情感都是不可靠的,说得难听一点,都是假的。贪嗔痴慢疑,还有爱,都是虚幻。”青羽身体一僵,转身面对着安骁,双臂从他的肋下穿过,抱住他的后背,“如果你觉得爱还不够的话,我嫁给你,可好?”他的脸紧紧地贴着安骁的坚硬背脊,“天为誓,地为媒。你可愿意娶我?”“青羽,你何苦这样。你本就是自由的……”“那我也有爱你的自由。安骁,你从来没有说过你对我是什么感情,我也不想知道答案。我只再问你一次这个多年以前就问过的问题,你娶我当一房小妾,可好?这可是你想要的,和我的关系?”
次日照例是安骁比青羽早醒。他在婢女的服侍下穿好衣着,前呼后拥地去上朝。柴荣一日比一日更像个死人,浑身散发着坟墓的气息。他想起自己昨日竟吃了这个人的醋,不禁暗笑起来。青羽此番进京面圣是因为担心柴荣的身体状况,住不多时便又动身去信州了。他再次奉旨进京时已是来年五月,正值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