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没有这等事,福娘迟早也是要嫁的,我意已决。何况……”子文眯起眼睛,“你以为,你做的当真天衣无缝,官府便查不出?”
平安郎笑容柔软:“自乌梅尸首当日被发,我已经晓得出了纰漏,如今惠应已死,丧子的那一家前儿刚刚遭了火,无一生还,那张金海想来也死在了叔叔手上,这一条线已断得干干净净,我还怕甚么?”
“好,好,好。那个香椽,想来也已经死了?”
“她一不该在后府撞见我,二不该晓得那么多事还想一走了之。她不死,便是我死,叔叔认为小侄应当怎样选?”
子文盯着他问道:“此事是我唯一不曾查出的,你究竟如何时常进出后府,还不为人知?”
平安郎伸手把风吹乱的发尾理了理,回眸一笑:“这个,要感谢你施家人天生的好容貌,后府还放着一个久旷之人。”
子文的脸色变了:“是她!”
平安郎歪着头看他,神态天真无比:“很吃惊么?说起来,盈莲虽然徐娘半老,却着实柔媚多情,最妙的是,从我那日她元红才破,叔叔不觉得很有趣么?”
子文脸色铁青:“她名义上,是你的太婆!”
“太婆怎的,你可曾当过她是真正的长辈?关在后府,只拿吃喝去喂她,比之笼鸟尚且不如,你养只鸟都要着人每日扫扫笼子,不会任她自生自灭!”
平安郎从袖中掣出个帕子,慢慢擦了擦脸,抖开了与子文看:“这交颈鸳鸯,是她绣来与我定情的,我日常随身带着,叔叔可注意过?我出入后宅已两年有余,暗道早挖个通畅不说,她
19、对手(上) 。。。
孩子都打掉过几个,叔叔可注意过?”
“你这般利用她,有甚么脸面说我?何况,她根本是罪有应得。”
平安郎微微一笑:“她巴不得为我做些事情,好换片刻温存,若非她独守空房多年,小侄想利用,也利用不上。叔叔还是多关心下先生罢,杀人的罪名不小,不是好顽的。”
子文目光冰冷望着平安郎,平安郎的笑容越发灿烂,看是关怀备至的亲人,哪知,却存了这般深沉的心思。
他处处周到,惠应有个外甥,他怎会不知!故意留着这个活口,分明是在逼自家选择。是他平安,还是阿吾。
选阿吾,子远从此绝嗣,且只怕平安还会一口气将往事抖出来,令亡者蒙羞。
选平安……又怎舍得阿吾!何况平安这般忤逆,这口气,也咽它不下。
平安郎直直望着他眼,笑容不变:“叔叔莫要耽搁了,在这里站到盯到天黑,也盯我不死。盈莲那里还有先生与乌梅通奸的铁证,只等着抛出来的日子。叔叔不想你的小情人被砍头,还是趁早回去想想法子。或许,退了福娘的亲事便会有甚么转机?”
子文的嘴角慢慢上翘,露出一个无比温柔的笑容:“你是子远的独子,我不会杀你。你说这番话是要逼我除了盈莲,好叫施存义从此死心塌地为你做事么。莫忘了,施存义当年威风一时,现在却不过是一条追着我讨饭吃的狗。一条狗,哪怕翻了天,也还是狗。能咬我,也能咬你。可惜事已至此,我再劝你,只怕你也不肯回头。”
子文几乎怜惜般望他一眼,随即翻身上马,只见长发飘飞,阳光点点洒在上面,乌金般闪亮。他宽袍广袖,神采飞扬。
湛蓝天空下,他回头一笑,修眉凤目,玉面朱唇,乌发如瀑。
“既如此,你我便赛一场,且看鹿死谁手。”
。
奚吾跪在堂下,望着严正背后“公正严明”的牌匾。府衙大堂和上次见无甚么分别,堂上坐着的,还是那个白胖如新剥鸡蛋般的官儿。
只是自家的心情,全然不同。
彼时生无可恋,此刻心有所属。虽然前途未必光明,身边若有个知心的,刀山火海也要闯一闯。
“……三月前,草民确曾借住施府,然彼时草民因病卧床不起,此病极重,至今常犯,病发时,行走不能,吐血不止,一直在服补心丹调理,即便如此,平日里仍是四肢无力。日前只是停了几次药,草民便在狱中发了病,此事大人想是知晓的。草民这等情状,怎可能与后府女使通奸?且案发前几日,近邻刘家有幼孙降生,口含数粒血珠,正是医者所谓黍米金丹,可配以他药制成太乙神庆丸,五痨七伤,诸虚百损,用之
19、对手(上) 。。。
皆有神效。草民闻说,便匆忙赶过去求药,以一贯钱换了回来,之后一直在别业配药。此丸药调配不易,黍米金丹又极是难得,因此草民小心谨慎,不敢轻离,差役来时,正是将草民自药缶旁带走的。现我房中有配好的丸药两粒,缶中亦尚有未成的药,大人一验便知。”
“你说的这些,谁可作证?”
“彼时草民病重,施家大官人请来了名医李继周为草民诊治,补心丹亦是他手制。三月前,李大夫还在施府做客,两月前小可痊愈,他才离开。如将他请来,当可证明……”
严正一拍惊堂木:“李继周影踪不定,却哪里去寻来!你请此人作证,分明是拖延时间,欲谋他事!何况,你自家便是大夫,焉知你不是刻意装病,好借机行通奸之事?”
奚吾辩道:“李继周影踪难寻,施府上下却俱在,草民所说,施府中人都是眼见的,大人可以叫他们来,一问便知。”
严正冷笑道:“谁不知你与施家大官人交好,施府中人的证词,如何做的准。”
奚吾面色微微一白,低声对道:“正因草民与大官人交好,草民若与他人通奸,大官人断然不会容我,施府上下更不会包庇草民。何况,”他挺直腰身,抬高声音续道,“草民自小便开始服侍大官人,对大官人倾心爱恋,宁可死了,也不会二心。”
话音还未落地,堂外已然响起一片低低的议论声。
施家大官人和一苇堂韦大夫的私情,在江宁府也算得上是尽人皆知,只是奚吾脸薄,施大官人便不容他人议论,因此二人之间的事情从不曾摆在台面上。谁也不曾料到,奚吾会在府衙大堂上,无数人的眼前,直承此事。
虽说其时男风日盛,秦楼楚馆中越来越多脂粉男儿,士大夫家豢养三两娈童也是常事,但好人家子弟还是不屑于雌伏人下。奚吾说了这话,便是将自己放到了众人的舌尖上,任那千人讥讽,万人耻笑。
严正又拍了一下惊堂木,堂外的嗡嗡声立时止了:“你与施大人的私情无关本案,不要东拉西扯,混淆视听。本府来问你,你既说不认得乌梅,为甚么乌梅自施府中盗出的珍珠,会埋在你药局的梅树下?”
“大人容禀。那串珠子乃施家主母遗物,草民在施府为奴多年,怎会不知?真要勾结他人偷盗施府资财,偷些辨识不出的银锭怎不比那惹眼的珠子强上许多。况且那珠子不过一串寻常南珠,满打满算几百两银子,草民自行医以来,亏大官人支持,舍出去的药只怕也早多过了这个数,大官人都眉头不皱地任我舍了。草民若是贪财之人,这些年随便虚报些账目,也足够攒下不少家当,哪里还用得到临时抱佛脚,冒险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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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主母遗物?何况,那株梅树乃我亡母挚爱之物,草民再怎样也不会将赃物埋于其下,以令亡魂不安。即便草民真是那等悖理狂徒,为甚么杀人之后不立时带着赃物逃走,还安生住在施家别业,等官府来抓?此事,分明是有人栽赃陷害,请大人明察。”
“你倒是长了一张利口,口口声声有人栽赃陷害。你若素行良好,从未做下甚么伤天害理之事,怎会有人苦心陷害于你?分明是你与乌梅素有来往,合谋偷盗主家资财逃走,你却又舍不得施家享受,临时改了主意。乌梅紧紧相逼,你唯恐奸情败露,因此勒杀埋尸,之后心存侥幸,才没有立时逃走。”
“草民也不知为何会被人陷害,但草民确实是冤枉的……”
严正冷冷一笑,截口问道:“冤枉?那为甚么死者手中,会牢牢抓住你衣衫上的一条碎布,至死不放?”
作者有话要说:太婆,两宋民间对祖母的一种称呼。
太乙神庆丸是明朝《万氏济世良方》中提到的丸药,我提早用了,看官不要计较^_^
…………………………
郁闷啊,存稿箱出了问题,到时间没吐稿子= =
我那美好的更新时间啊T T 就这么断了T T
咬牙,今天改晚上22:22:22发文,为表歉意,明天加更一章,一章中午11:11:11,一章晚上22:2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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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对手(中) 。。。
奚吾叩头道:“大人所说的衣衫,草民确是有一件,但是,”他停了停,续道,“草民的衣衫,五月初被火难,下摆处烧了一个大洞,送去南城李家衣铺织补,至今不曾取回。草民怎可能穿了去杀人,还被撕掉一块布?”
这一番话如石破天惊。
上到太守严正,下到黎民百姓,个个都认定那件腊梅闹春的衫子是奚吾所有,也正是由这件衫子,才引出官府去搜一苇堂,找到梅树下的珍珠。衫子和珍珠两个物证并在一处,才令官府出了缉捕文书,捉奚吾到案。
此时他忽然这样说,便是将此案从头推翻。
严正的眉头蹙得紧紧的,吩咐差役去南城找这个李家衣铺。未过多久,差役们带着李家坐店的主管匆匆赶到。
那主管五短身材,一团和气,怀中抱着个包裹,望上禀道:“主家店铺中确实有这样一件衫子,是五月初我经手收进来的,蜀锦料,肩上绣了几枝红梅,下摆处烧掉一大块,送来小店织补。因烧掉面积甚大,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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