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输月拍了拍膝上的尘土直起身子:“该回去了。这麽半天不回,司马大人他们该急了。”
见对方半晌不答,公输月璨然一笑:“用走的麽?翰。”
皇帝仍没没有言语,只是惊喜的笑意停在眼底,久滞不去。
“我的祖宗,等了你们一个时辰,可回来了!”见皇甫翰安然无恙,原诚悬著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司马悦然双手环抱倚在门口似笑非笑地看著仍耿耿於怀的陈诚。
心情甚好的皇甫翰见陈诚有气无力地缩在一边,忍不住轻笑起来:“陈公子看上去有些反常,不会病了吧?”
这几日眼前这万金之人都表现得极平易。这样一问,倒是陈诚先跳了起来:“主子您还说!您给我安排这麽个差事,可让我惨极了。想在家里的时候,我也没怎麽得罪您…”
看平日敢谏敢言的兵部尚书此刻一副小媳妇儿样,皇帝更是忍俊不禁。
“哼,还说呢。就你这扮相哪像家仆。我看那王不才眼尖得很,没准就看出来了。”司马悦然继续冷嘲热讽。
混蛋!陈诚几乎想扑上去咬死对方。
见状,理智尚存的皇甫翰正了正色:“吩咐的事儿,办得怎麽样了?”
“定下时间了三日之後‘悦上楼’见。”
咦?
“现在为什麽干站著不进去?”皇甫翰这才觉得有些不对劲,这几人虽是等著自己,却都是站在客栈门外。
司马悦然示意他自己看:“不知是得罪了谁,半个时辰前有人到这儿来找人,说是谁把他们的少爷给撞坏了。找不著人就砸东西。”
皇甫翰和公输月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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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三日,一行人过得挺舒坦。白天逛逛集市,晚上便游游湖赏赏景。
皇帝似乎越来越离不开他的禁卫军首领了,总是找各种各样的借口把其他人支开。
和公输月两人天天腻、咳咳,是呆在一起。
“翰来过江南?”见皇甫翰对江南特有的一切景色见怪不怪,公输月有些纳闷了。这麽多年可没听过皇帝南巡这码子事。
“嗯。”皇甫翰不再盯著一池春水发愣而是转头看向公输月:“幼时来过,还拜师了学武。”
“哦?这倒是奇事。”公输月一笑,拉著皇甫翰从拱桥上下来指著远处淡没隐约的山体:“这是江南最负盛名的山。里面还有个山庄。”
归旬山庄。这多年未提的名字遥远却绝不模糊。
曾经他也和月携手在山庄共看春水。
经年。却是月指著山告诉他,那里有个山庄。
皇甫翰不知如何作答,只好沈默。
以为皇甫翰对那山庄不感兴趣,公输月便引著他到别处去了。
“面娃娃,捏什麽像什麽。”路边多是卖小玩意儿的地方。但最吸引皇甫翰的确是这个捏面娃娃的小摊子。
“给我捏一个,就按著这样子。”皇甫翰一指公输月,顺势拿出五文铜钱。
摊主见有了生意忙起劲地招呼起来。一团面疙瘩转眼便成了人的形状。再下去竟有了公输月的神韵。
“好!!”摊主将刚做好的面娃娃放在皇甫翰手里。那面粉疙瘩做的娃娃竟和本人有八分相似。
“给你。”
“不喜欢?”
“喜欢。”
“那…”
“喜欢,所以才送给你。”
“那你?”
“我喜欢你。”
彼时彼刻,彼物彼人,历历在目。
“翰,在想什麽?”见皇甫翰拿著面人出神,公输月扯了扯他的袖子。
“没什麽,只是想起了故人。”
“让你牵挂著的定是位了不起的人物。不妨说来听听?”
笨!是你!暗地里瞪了公输月一眼。
“也没什麽,只是当年的同门。”
“和面人有关?”
“嗯。他也送了面人给我。捏的是他自己。”
“呵呵,那倒有趣。”公输月只笑笑不再纠缠。
皇甫翰心下又骂了无数个笨。这才神色如常起来。
三日之约新至,皇甫翰便与司马一行人早早地到了“悦上楼”。
他们虽去得早,却是更有早行人。
“这就是司马兄和原兄吧。久仰久仰!”
王有才将他们一行人引上楼却见座上早坐著久候的萧泽平。
“早闻这‘悦上楼’幕後有主,今一见果然衣冠楚楚,相貌堂堂。”
原诚按皇甫翰的安排走在最前面,气度不凡。
“过奖过奖。”萧泽平虽为人贪劣但好歹也是官宦子弟相貌倒勉强算得上端正。
“哦?原兄身後的这两位看来面生是…”
“这两位是精通茶道的公输先生和…”不知该如何介绍皇甫翰原诚等著皇帝自己接话。
“在下白王,还请多指教。”皇帝演技甚好,拱手大方行了个礼。
“原来是公输兄和白兄,幸会幸会!”萧泽平将四人引为上宾。陈诚则立在皇甫翰的左侧,小心地观察著对方。
“竟是你们!”
四人刚坐定站在萧泽平右侧的男子忽得指向皇甫翰:“你个不怕死的小子!那天撞了本小爷,现在竟还敢在吴县撒野!”
抬头看见那人的样貌。皇甫翰不禁暗笑冤家路窄。
站在萧泽平身後的竟正是三日前撞了他的男人。
那端坐的萧泽平闻言脸色一变:“任侠…不得无理。”
“我呸,就是这两个小子昨个儿冲撞了小爷我!你…你得给我收拾他们!”
皇甫翰看了看萧泽平的脸色,顿时心解九分,笑著起身:“在下不知三天前冲撞的是贵公子。实在失礼。”
见对方低头,萧泽平的脸色缓和了几分:“白兄哪里的话,是小儿失礼了!”他歉意地做了个揖,转头厉声对怪叫著的萧泽平道:“你给我回去!少在这丢人!”
“你──”萧任侠心中不服,却被王有才一个眼色制止,气鼓鼓地摔门而去。
“此次真是对不住。这一桌酒菜就我萧某作东……”
“姓萧?可是和江南巡抚同姓?”司马悦然搁下茶杯饶有兴趣。
“不敢欺瞒,在下正是萧泽平。”那男人倒也直爽,直截了当地承认了。
“大宓可是明令禁止官员为商。”公输月见对方承认了也不惊奇只是颇好心地提醒。
“在下相信在座的为人,定不会将这事外露。”萧泽平执起一杯酒:“我先干为敬。这次开端不悦,在下便不扰各位的的兴致,这一桌便算萧某的。我们明早续谈。”说罢一口饮尽杯中物。
“萧大人好酒量!”原诚亦举杯还礼。
此後,萧泽平便带著随从的人马下了楼,不出一会儿,皇甫翰一行便也出了“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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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
人间客栈
“你怎麽看此事?”公输月执铜勺将灯盏的焰光拨得更亮些。皇甫翰则在一边把玩著那天买回来的面娃娃。
听皇甫翰这麽问他,公输月笑了一声:“那个萧任侠没准是真的,就是演技差了些。”
“你也这样想?”皇甫翰一手转著小人底下的棒子,一手撑著下巴看向正往灯里添油的公输月。
火光一颤,那净白如玉的脸在明灭不定的亮光中有些遥远。
心旌摇曳的皇甫翰仿佛又看见十年前随他一起看烟火的月,不由地愣住。
“……那个萧任侠好歹也是官宦人家的子弟。虽样子愚钝了些,但长幼有序的道理总还是懂的。坐著的那个若真是萧泽平,在他爹面前,他敢这样放肆?”
发觉自己走了神,皇甫翰连忙坐正:“早上那个要真是萧泽平倒不好办了。”
“他认得你?”
“这个差事是先皇当年钦点的,谢恩的时候曾在议事房里见过,多少年前的事了。”
公输月一愣。皇甫翰只顾拨弄手里的娃娃,没见对面人脸上的颜色有异:“不过,多半不会认得了。”
他伸出一只手在自己胸前比划著道:“那时,我大概这麽高。唔…还要再矮点。”
“你确定萧丞相没把你的画像拿给他看?”公输月的神色如常,心下却顿时浪起万丈。“先皇”二字有如万钧,狠狠砸在心上。眼前这点微弱的荧光,倏然放大成十年前的大火。
“所以我赌啊,赌这个萧泽平和老狐狸一样滑。不到最後才不会出现。”
“不过,还不能放心得太早。本来是想要和萧泽平做生意,制造些小辫子来抓的。可就今天萧任侠的反应,明显是冲著你。明天一去,赴的是不是鸿门宴还不好说。”稍微平复了心情,他坐到了皇甫翰面前。
“鸿门宴?倒是有这个可能。”皇甫翰连坐都不安稳了,他跨坐在板凳上将本有些松动的板凳摇得吱呀响:“哼,最好他把我绑了。到时候,看我怎麽办他。”
公输月见皇甫翰如此,忍不住一把扶住他:“好好坐!再这麽下去,不等别人绑,你就摔得够惨了。”
“你还说我?小时候不知道是谁拿把剑天天找人比,还没等别人拔剑,就……”摔跤了,然後哭得我一身鼻涕眼泪。
後半句话鲠在喉咙里。见对方听得云里雾里,僵在脸上的笑容瞬间转变为苦涩。
说吧。趁现在,把所有一切都告诉他,然後……
然後他就不再以君臣相称?会以真心相对了麽?
别傻了。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时月才四岁,你以为他会记到现在麽?说出来,他说他忘了你准备怎麽办?以後更以何面目相对?
“翰?”
“你以前来过江南麽?”皇甫翰抬头撞上公输月询问的目光。
呃?“来过。曾经在这拜师。”公输月心中有疑。入朝那天皇甫翰不是问过他的师傅麽。
想他刚满月就被公输璇丢给了儒麟余色,和那个人称绝色的冷情师傅感情是最好的。
当年在归旬山庄,除了他和师傅,还有……暖暖!
那人冷傲的俊颜一下子就跃到眼前。公输月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前贴身佩带的那块石头。
十二年来,这块石头从未离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