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不可一世的傲慢之中,有多少寂寞,多少哀凉,多少悲戚。
他知道铁石心肠的残忍背后,有多少不舍,多少身不由己!
可公输月不知道!
所以他不能忍,忍不下去!
“皇上从不亏欠任何人,除了他自己。”
那话字字如针砭扎在公输月的心上,是不见血的酸楚和疼痛。
逼得他再也不能自如。
记忆里模糊得如浸了水般的画面,突然清晰起来。
不过七八岁的孩子,静静望着江南山间的一潭春水,睫毛在阳光下投下一道浅淡的影子。他双目如泉,纵心中有万般澎湃却不吐露,冰冷如雕。
是谁打破了这种寂寥?是谁给了谁希望?
“莫非你最擅长的功夫就是在平地上摔跤?”
“你叫什么名字?”
“皇甫翰。”
“暖暖如果你觉得板着脸累的话,就对我笑吧!我保证不告诉别人!”
“我们成亲吧。”
……
公输月狠狠喘了几口气,才摒弃了所有骄傲自尊,柔声对皇甫訾道:“我不去边疆了,让我留下来陪他。”
“不必了。”
公输月不理他,转身便走。
“公输月,你…”皇甫訾伸手阻止却被司马悦然拦住。
“王爷难道不知道…皇上要的,究竟是什么么?”
皇甫訾颓败地垂下手,咬了咬牙,那忍耐了久久的眼泪终于渗了出来,只留了一道浅浅的水痕。
他心里再明白不过,此刻,皇甫翰需要的不是一个随时都会惹他生气的弟弟。
皇帝很少在他面前主动提起公输月,可这个口是心非,心口不一的皇兄!向来是心里想什么,面上便越是回避。
他小心翼翼从不给任何人摸到他的软肋。
可公输月,却是他永远的弱点。
102
第 102 章 。。。
宫里出了件令人啼笑皆非的大事。
和亲王爷错饮了陈年的烈酒,伤到了喉咙。太医诊治后说要数月才能痊愈。
皇甫翰初次听到这个消息是在隔天上午,他正闭着眼小憩,却听到有人推门进来,说和亲王爷失了声。
他皱了皱眉,平静如水的颜色,平地起了几分波澜,竟让来送早茶的小卓子手一抖,茶叶茶汤撒了一地。
奴才唯唯诺诺地连声说;“奴才该死。”
他不气恼,云淡风轻地说了句“无妨”。便追问起和亲王爷当下的情况。
小卓子狼狈地起身,低着头,即使知道皇帝看不见,却仍不敢抬头看他:“和亲王爷一会儿便来向皇上请安。”
几个阶位低的少监正跪在地上捡碎成数片的茶具。
其中一个年纪小,又是第一次到皇上跟前伺候,紧张地磨磨蹭蹭便不小心割破了手指,一大块瓷片抹得五指皆是血红。
皇帝素来爱清雅,因此盘龙殿里的燃香是紫檀制的。
平日里淡极,此刻却特别衬出血腥的浓郁。
那太监吓得四肢瘫软,全身发抖。
大宓内宫与前朝相比算是宽松,历代君主清俭,对奴才倒不算苛刻。只是却仍沿用了前朝留下的惯例,君前失仪便是一个死字。
那可怜的奴才连滚带爬地到皇帝面前,直呼“该死”。
皇甫翰的脸色突然有些冷淡,他用平稳的嗓音道:“怎么又是该死?一大清早就非要在朕面前左一个死,右一个死么?”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那小太监从未见过君威如此更是腿如筛糠,连声音都变了。
皇甫翰不想难为他,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便挥了挥手让一干人退下。独独留了小卓子在门口守着。
小卓子倒退着出去,却被的门槛绊住,狼狈地踉跄了一下才勉强站住。
他悄悄翻过典籍,知道寒寝最后的症状是五觉尽衰。眼下这么浓重的血腥味皇上也没有闻到,想必……
痛贯心膂,冷汗横出。
那包药还在身上,他整天不离身地带着,却怎么也说服不了自己有下一步的行动。
纵然伤心惨目,却也不想让清高的皇帝沦落至此。
他心里有个结,想要解,却解不得,拉扯之间反倒系得更紧。
痛不欲生。
解不开,也剪不断。
他抬头满目凄色,又撞见远处走来的一抹月白。喉咙口顿时如堵了一团棉花,吞不下,吐不出。
“皇上呢?”公输月一脸倦色看来是一晚上没睡好,他换了一身浅蓝色的正装。比那日风尘仆仆的样子更美了几分。
深黑乌亮的青丝间,束了一条遍体通透,色质软亮的发带。
只是那带子上用玉白色的线密密地缝了一圈,虽说不上难看,却也的确有些不称。
小卓子愣了半天,许久才艰难地答道:“皇上在屋内休息。”他一直伺候皇帝周身,又怎么会不知道这条带子,是皇甫翰花了半宿亲手做的!
公输月朝里看了一眼。
向小卓子点了点头,推门迈步走了进去。
小卓子盯着公输月自若地走向皇帝,一种悲凉突然涌上心头。
公输月能如此从容地不管任何人的命令,轻而易举地走近皇帝。可他呢?他必须因为一句退下,就永远被关在门外。
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他木然地拿出那包药,倒在不远处的花坛中。
黄褐色的药粉撒在从间,像是不小心沾上的土,一点不显眼。
细尘扬起一阵烟,不一会儿便散了。
小卓子望着刚长了一点嫩绿的枝丫,畏畏缩缩地冒出一点头。
突然笑了起来,他顿时觉得,春天还没有来。
冬天……更冷了。
一道迅疾的白影刮过来,小卓子没有看清,他早已无心去看,踉跄着走远。
守在门外,他已不想再守在谁的门外。
守来守去,最终什么都没守住,什么都要放手。
“这是什么?”皇甫旬见不归轻轻一嗅就往丛边疾奔,便知道这被奴才倒了的粉末不会寻常。
“是寒寝的解药。”不归择了一片叶子,细细地一闻。两道秀丽飞斜的眉便立刻轻轻一皱:“怎么被倒在这种地方。”
皇甫旬听这是寒寝的解药,神情一下子兴奋又紧张:“这么说翰有救了?”
不归抿了抿嘴,不置可否地从袖中取出一只深红色的瓷瓶,将其中粘稠的液体倒入丛中。
那些药粉竟慢慢地渗进刚长出的嫩叶里。
皇甫旬看着那点嫩绿渐渐地变成深褐色,又急不可耐地问:“翰有救了,翰有救了对不对?”
不归沉吟了一下,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皇甫旬顿时气不打一出来,狠狠地拐了他一记:“点头又摇头,你是什么意思?你想急死我么?”
不归吃痛地没有吭声,这么多年他也早习惯了皇甫旬的皇帝脾气。开口解释道:“药粉散了便没办法再聚起,好在有这株树,叶子里集了一些。只是现在提炼不知道来不来得及。”他心里不是不急,可他比谁都清楚,着急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伸手扯了这一株树,携着皇甫旬一齐翻过宫墙。
“不去看看翰?”
“你是要看他还是要救他?”
依稀的对话在宫墙外响起,越来越远,渐渐消失。
103
第 103 章 。。。
公输月进了门便看见皇帝倚在床上,半睁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的那块石头,确认它没有碎才安心地松了一口气。
“是訾儿么?”皇甫翰侧过脸问他。
他竟然有些紧张,呼吸微滞地靠近榻前,挨着床边坐下。
“喉咙好一点么?”
一双凉凉的手摸上他的下巴,慢慢地移到喉颈处。
公输月点了点头,皇甫翰便稍稍解颐,松开手道:“这么大了还不小心。”
咫尺的距离,一下子被沉默拉得很远。
皇甫翰笑着握住他的手,凉凉的。
让人心生不安,是他此刻的特权。
他就有这样的气度,让你望着他,心疼着,却不敢怜悯。
公输月喉头一哽,几乎就要装不下去。
他伸手把眼前脆弱又坚强的皇帝拥在怀里。
皇甫翰被突如其来的温暖的所惊,泛着灰色的瞳孔猛地一缩,才微微一笑靠着公输月的肩,轻轻地说:“朕的訾儿,长大了。”
有一股清浅的香萦绕在鼻尖,是他所熟悉的。只是他再也闻不到,嗅不出,分辨不得。
他把头埋在对方的颈间,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后满足地呢喃了几句。声音细弱到连公输月都没有听清。
听着皇帝平稳的呼吸声,他不由收紧了手臂。
即使是蒸沙成饭他也要试一试,他没办法眼睁睁看着怀里这个人就这样走。
皇帝真的累了,以致如今他太容易倦怠疲惫,太容易入睡。
均匀的呼吸声让公输月又害怕起来。
他最近特别易感,特别担惊受怕。
动作轻柔地让皇甫翰躺下,便立刻解开胸前的袋子,将那块色泽沉重的石头拿出来,放在手心里,去数那上面密密的裂痕。
一共十三条,比昨天又多了两条。
胸口像是揣了只不安分的兔子,突突地跳,剧烈地疼。
他望了一眼睡沉了的皇帝,终俯□在那两片柔软的唇上印下一吻。
皇甫翰,你别走。
这些天局势安稳,可皇帝却多了件烦心事。
他从来讨厌吃鱼,觉得那些腥的东西都难以下咽。
可偏偏最近皇甫訾来看他,每天都带着一大碗鱼汤还有一大碗苦药。
他生平天不怕地不怕最怕的便是腥、辣、苦。
这三样东西,他一下子要面对两样,所以这日子着实不好过。
他本以为只要对吃软不吃硬的弟弟皱皱眉头对方就会放过自己。可是这次却似乎一点都不管用。
“朕已经喝了一大半了。”把还剩下大半的鱼汤推得离自己更远些,皇甫翰皱着眉,竟然有几分幽怨。
公输月心口一紧,久违的幸福感猛地窜起来,他捉住皇帝抵着汤碗的手,轻柔地塞到被子里。执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