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唐月月眼角瞥见一抹黑影从屋内一闪,紧接着,电光火石间章十七突然从旁猛地撤开刀锋,身形一矮,一掌拍在苏岑后背的同时,另一手手腕翻转,弯刀顷刻横划而出。
苏岑被拍开,从阶上滚下,满身沾了灰土,当真蓬头垢面,狼狈不已。
一名护卫立刻将他扶起护到一边,另两人则欺身而上,和那从背后突袭的同伴一起,与章十七斗在了一处。
唐月月与苏岑相识两年,虽尚未弄清他身边那四个护卫究竟是谁,却也晓得其人个个深藏不露,从前当都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功夫自然不能差了。她放下心来,果然,不出多时,纵章十七如何神乎其技,也被生生擒住了。
章十七被反剪双手,被迫单膝跪地,仍高昂着头,湛蓝双眸像有千言万语,都化作两道杀气腾腾的视线,死盯苏岑。
苏岑早坐上轮椅,一面揉着腿,一面着人推他到十七跟前,把对方仔细打量过,吩咐:“带下去,稍后处置。”
几人押着章十七走了。苏岑又令仆人备好热水,他要洗澡。
当大夫的多少有些洁癖,不过像苏岑这般,洁癖成了病症,恐怕还是少见。唐月月在澡室外悄声等了近一个时辰,热水都换了几拨,他苏某人居然还没洗完。不耐烦了,她轻手开窗,翻了进去。
澡室内热气腾腾,白雾弥漫,叫人看不清。唐月月稍不留神,哐当一脚踢在了池边放着的木桶上。
“光天化日偷窥男子沐浴,唐家的闺训果真独特。”
唐月月满面通红,强自镇定:“呸!这里雾气这么大,谁瞧得见你?”
水声响动。唐月月瞪圆了眼努力视物,肩上却忽然搭上一只手。她一震,回身,隔得近了,正正撞上苏岑水淋淋的胸膛。
“那让您看仔细些。”苏岑谑笑道,“怎么样?满意吗?”
唐月月如同大雪天突然被扔进滚烫的铁炉子里,全身皮肤都紧绷起来。她啊地尖叫,向后猛退,不料扑通一声,一头栽进澡池子里。
“哈哈哈……”苏岑朗笑,“唐月月,没事学什么女花贼?”
唐月月扑腾几下方站稳了,浑身早湿透,一身滾雪细纱裙子黏在身上,成了透明。她赶紧双臂抱胸,藏进水里不敢出来,被苏岑笑话,眼眶立刻红了:“你……你……我爹逼我成亲你知不知道?!亏我巴巴地逃出来找你……”
苏岑没再笑,在池边屈膝蹲下,盯着她半晌,问:“唐月月,你喜欢我吗?”
唐月月大窘,又羞,咬着嘴唇不答话。
苏岑皱眉:“谁允许你喜欢我的?”
唐月月一颗少女心本是千回百转,满腔憧憬心上人说出“恰好我对你也颇有好感”之类的话,然而此刻听这语气,瞧这表情,怎么着都不像自己所期待的,只好呆呆傻傻地问:“为什么……还要人允许?”
苏岑像是懒得同她多话,一声“来人”唤进来两名丫鬟,一者为他披上衣衫,一者则按他的吩咐,“带唐小姐换件干净衣裳,再送她出谷”。
于是唐月月当真被“送”出了神医谷。
事情这样发展,她便也没机会知晓后来苏岑是如何“处置”章十七的,不过依他那睚眦必报的做派,下手当不会轻了。
但那之后并未再听说苏岑与青衣楼圣使还有什么来往。此次怒发冲冠的,到底是为了哪般?
唐月月心中有惑,待问,发现苏岑已关上了车窗,只得作罢。
一行人风尘仆仆,赶到洛城时值次日凌晨。
露重,雾深。天边犹挂一勾摇摇欲坠的月,街市巷陌则早早苏醒,散发出飘忽但慰藉的烟火气。
苏岑下了马车,拄杖而行。木质假肢磕在青石铺就的街面,发出咔哒声响,一下接一下,节奏甚快。
其余人也弃马步行。到了一处寻常宅院外,苏岑打量完正门,又绕到偏门,四下找了一圈,终于在墙根野草丛生处摸到阴刻了一个“青”字的石砖,眉梢一挑,低喝:“闯!”
话音一落,随行一人大步上前,一掌拍在门上,几寸厚的沉木门板发出咔嚓嚓的碎裂声,没多久便散了一地。
苏岑等人进得院中,四下静悄悄并无一人。
“谷主,小心有诈。”
“诈?”苏岑瞟一眼四周,冷笑,“我倒要看看青衣楼长了些什么本事。老曹………………”
一位中年汉子应声。
“既然没人出来迎接咱们,咱们就自己造点响动罢。”
中年汉子沉声应下,弹指咻咻连射数十枚霹雳弹,在不同方向炸响,登时便弄得院子里烟土蓬飞,乌烟瘴气。
这一着效果显著。硝烟未散,已听闻诸多脚步汇集,不多时,原本空旷的院中便出现了近三十多名青衣人。
苏岑眯起眼:“青衣,朱绦………………看来是朱雀堂了。请你们吴长老出来说话!”
“不知苏神医尊驾光临,”他话音将落,一把苍老嗓子在人后响起。青衣楼众自觉分开两边,让出一位白发老者,“老夫怠慢了。”
苏岑随便抱一回拳,朗声道:“吴长老,几年不见,你的百会穴不知还会时常刺痛吗?”
吴柏松神色一变,脸上闪过杀气:“痛啊,痛得很呐!这还要谢谢苏神医,一根银针就让老夫日日钻心,委实神乎其技!”说着抚须一笑,“苏神医难得造访,怎么如此简单粗暴,很不像您一贯的风格啊。”
苏岑:“你也道我简单粗暴,该知道我没工夫同你委蛇。把章十七交出来!”
“哦……原来神医是为圣使而来。”吴柏松一副优哉游哉的模样,“圣使是本楼中流砥柱,又不是件物品,哪是神医说要,就能随便给的?”
苏岑抿着嘴唇,深呼吸,忽然咧嘴一笑,只是笑中阴毒狠厉,绝不寻常。他招一招手,唐月月侧步上前,刚站到他身边,便被他一把拉过手腕,平平举起,正对吴柏松。
“再问一遍,交是不交?”
吴柏松愣了愣,哈哈笑起来:“神医怕是糊涂了,牵着位小姑娘,就想威胁老夫吗?”
“小姑娘?”苏岑呿了声,“唐月月,我猜你也很久没被人小瞧过,不如喂这位老头儿吃几根毒针,叫他认识认识你。”
唐月月噗嗤笑出声,一面拉下衣袖,露出腕上绑缚的一只金属护腕:“说的是呢!开了年,我的暴雨梨花针还没见过血。”
吴柏松脸颊抽了抽:“………………唐门。”
苏岑将手杖在地上敲了敲:“眼神如此不济!除了唐门,霹雳堂,秋水宫,逍遥门,神鹰帮………………怎么,你竟认不出?”
听他道出,吴柏松凝眸将他身后众人一一打量,心下不由暗惊,果不其然,虽都是各帮各派甚少露脸的人物,但却俱身怀绝技,无一不赫赫有名。
吴柏松多了十分的警惕,向后退了半步,面上仍作出冷静模样,道:“看来苏神医是铁了心同老夫要人了!但神医恐怕不知,章十七犯了本楼禁令,自甘过十五回青芒赤火阵,早已于昨晚毙命!神医………………你来迟了!”
第4章 三、章十七
青衣楼创建百年,传至今第二位楼主手上,大大小小外扰内乱十余次。每有祸事初定,便是独立于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堂之外的刑堂运作的时候。刑堂,顾名思义,负责处置惩罚违反禁令的楼众。而刑堂之中最严酷的刑罚,便是所谓青芒赤火阵。
过阵而生还者,无。
苏岑一震臂,手杖如一杆长枪,被他用尽力气向吴柏松掷了过去。
吴柏松抖袖拂开迎面而来的木杖,小臂撞在杖上,竟像被铁棍狠击,十分之痛。
他还没来得及说两句场面话,苏岑一张脸发了黑,冷冷道:“一个不留。”
吴柏松着慌。此次冥功卷失窃,四堂之中白虎堂为避嫌,未参与到追踪戚蒙的行动,而其余两堂分布各处,只有他来得及率领朱雀堂众赶到洛城。本就事出突然,再加上圣使章十七违楼主令私自藏匿罪人戚蒙,搞得他全不知从何查起。虽说这对他来讲算得上半件好事,但一日除不掉戚蒙,他便不能安枕,实在闹心!好在章十七主动回归,但这厮嘴巴委实紧,拷打两天一夜,叫也不叫一声,屁都没问出个!这关头怎么也没想到神医谷竟也来掺和……
吴柏松只差捶胸顿足。他同苏岑打过交道,深知此人面相儒雅,骨子却是黑的,很不易相与。当年楼主走火入魔,他曾奉命千里迢迢将苏岑掳至青衣楼总堂,一路上没少被此人出乱子。好不容易到了总堂,他心想周围都是自己人,眼皮子底下此人总该翻不起浪来吧?不料被瞅准空子,几根银针刺得自己动弹不得不说,还让厮成功逃了出去。
千丝万缕只是一念之间。苏岑一语既出,身后众高手立刻飞身而上,瞬息欺近敌众。各人各艺,手段各有不同,但一点绝似:招招致命,不留活口。
苏岑手下这帮人,大多承过他,或者他父辈的救命之恩,而今淡出江湖久矣,从前则大抵杀伐争斗,血雨腥风,杀人的功夫一等一。不多时,在场三十多名青衣楼众已被灭个干净。
吴柏松精于营苟,多年来专注揽权敛财,于武道上早不再进益。虽一时不至于被擒,被数人围攻,状态也甚狼狈了。
唐月月本同苏岑在旁观战,见吴柏松被一脚踹中臀部,趔趄着险些跌个马趴,忍俊不禁,嬉笑着也凑上去,短剑出鞘,见缝在他肩臂轻飘飘划了道口子。
她一击得手,见好就收,重新纵回苏岑身边,邀功似的眨眼道:“我给他下了点绝息散。”
苏岑瞟她一眼,没有答话。大约因冷静下来,他的脸色渐渐不再难看,只是苍白得透明似的,脸皮下血管隐隐可见。
唐月月声音不小,吴柏松也听见,惊悚地话语变了调:“什么?!”
唐月月:“绝息散,怎么,你听说过?”
此问实乃废话。绝息散,中毒后一炷香内口鼻有如阻塞,不能呼吸,少顷,窒息而死………………唐门剧毒之一,谁敢不知。
吴柏松自乱阵脚,加上毒药渐渐起了作用,下三盘摇摇欲坠,没走几招,扑通一声,俯面五体投地。
双手立刻被人被缚死。吴松柏强挣了一番,不能脱身,反而被人在脑勺敲了一拳,登时两眼金星直冒,再也不敢乱动。
苏岑迈步过去,抬脚将吴柏松翻了个身,再用力踩在后者腹部,直把对方压地嗷的一声。
“苏神医!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