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上十日,福恒就闲得觉着自己浑身长荒草,但久居官场,纵然心里不痛快,但是身为手握兵权的大将军,他还是笑笑说十四皇子是天生的将才,长江后浪推前浪,他福恒愧不敢比。
本以为,在京中的日子就在虚以委蛇中荒度,却不曾想宫中皇上突然说要补上当年他福恒平南,生为大帅,却错过的庆功宴,日子就定在当月十五那日,着实让坐了十余日冷板凳的回家丁忧的福恒反思再三。
转眼就是十五,临出门前,更好朝服,福恒按例向母亲王夫人请安告知。
“你父亲不在了,你大哥、二哥你也知道不是个顶事儿的人,都是皇上的恩典挂个虚职,如今我们福府上下就指望着你了。”
年纪渐长的王夫人手里移着珠子,自年初福庆过世后,也开始了吃斋念佛的日子,这感觉让福恒总是想起自己过世多年的母亲。
“你阿玛在世时,就说我们福家的兴旺非你莫属,如今回来,就别惦记着又要往南边去,我前些天进宫,听皇太后的意思,估摸着你阿玛那个大学士的位置,多早晚,等你孝满了就是给你留着的。切不可和以前一样任性妄为。你那些个儿子们也眼见着大了,都看着呢!”
“额娘教训的极是!”福恒侍立在王夫人身边,继续听着进京以来,每日请安的教导。
“我怎么听说你南来时,带来了一个来历不明的苗姬,据说还要给她名分?”王夫人微微睁眼,斜看福恒,脸色不佳:
“祖上的规矩,大青的法典,那是不行的,不是额娘不通人情,就是皇子也无人敢违。何况我们这样的人家。”
“儿子明白!”福恒平视对面的画,倒不是怕王夫人,而是王夫人是他和生母的恩人,一个他内心当母亲一样敬重的女人。
“宫中已经不比往日,康安,额娘知你与怡亲王自小交好,同吃同住又是一起长大的,胜过亲兄弟百倍不止,但如今皇子们都大了,心也大了,额娘不说,你也懂,你还是避嫌些好。这朝堂不是军营,凡事多思少行!”
就在福恒准备退出屋子时,不想王夫人说了这番话,不禁挑眉,脑中迅速滤过“与怡亲王自小交好,同吃同住又是一起长大的,胜过亲兄弟百倍不止”等语,心中暗惊,却不敢十分问,只能寻思着,进宫后私下里再小心细打听。
福恒出府,坐不惯那等八抬大轿,索性还是一骑快马,领着一众随从策马而去,一路上给他让道者无数,不过他下马让道得也不少。
不过福恒记得只有那顶浩浩荡荡而来,又浩浩荡荡而去,似乎无所阻挡的雕花金黄盖幨的红帏大轿,长长的一队仪仗,下轿,落马侍立恭送者十有八九,那尊贵是他傅恒今生只能仰望。无法企及的位置——亲王。
除皇上,太子外,皇室的最高封爵。
福恒牵着马,看着那顶大轿从自己眼前逶迤而过,那轿子里坐得不是别人,就是他额娘提到的怡亲王,那个与自己据说同年同月同日生的皇九子,那个除太子外,其余皇子也要请安的皇子。
“自小交好,同吃同住又是一起长大的,胜过亲兄弟百倍不止……”额娘的话再度在福恒的耳畔吹过。
轿子过去时,那帘子没有拉开一丝,薄薄的丝帘,福恒可以模糊看见轿中的人影似在捂头休息,他的心就有一种说不清的担心,与疼惜,想要分担,心里一个声音说他自小身体不好,累了晚上就爱咳嗽……
福恒皱眉,瞪大眼看着轿子远去,还在为心中知道的事震惊,直到仆人提醒,方才回神,翻身上马,直奔宫门。
福恒本以为此番在遇见怡亲王只怕也只能远远瞥上一眼,却不曾想,进花园刚至石桥处就遇见了怡亲王,想起来福恒觉得那简直天赐的机会。
他不过是不想与那些大臣互相溜须拍马,也没敢奢想与今日朝中炙手可热的怡亲王攀上旧交情,所以就躲到角落处,学学那些所谓的雅士也看看宫中的花草长势。
什么美得雅致了,别有韵味了,他福恒统统不懂,他只知道那些一刀过去就夷为平地了,当然对美他也有自己的鉴赏了,不过美就是美了,哪有那么多闲情套套,附庸风雅,硬要说此花是花中的君子,让他说好比睁眼说瞎话。
福恒就那么闷闷地看看花草长势,鸟养得多肥,刚至一桥下,就听桥下一个女子似是害羞的说:“就快够着了!好像竿子短了点。”
然后看不见的男人说:“没事,我让人弄根长的,你别担心,大不了,我让人给你找一双!”男人的声音很好听,而且感觉挺熟的。
福恒不是八卦的人,但是看久了花草长势的无聊事,看看小儿女的情长总是止不住的好奇心,于是福恒挪动步子,状似无意地靠着树干把头一歪。
只见那姑娘约莫十七八岁,生得一般,只是两朵红云浮在脸颊上的娇羞模样,倒是别有动人之处,似是情窦初开。
“王爷真是好人……”姑娘抱着树干,单脚而立,脸那里是看鞋子,分明是在看人嘛。
福恒腰往后微仰,一双狭长的眸子瞬间睁大,只见拿着竹竿替小女儿捞鞋的人头戴红宝石顶亲王帽,身穿宝蓝色暗镶吉祥八宝缂丝四岔蟒袍,腰束金镶玉版镶珠銮带,露出大红的裤腿下蹬黑缎面方头靴,面如美玉,目光流盼,不是怡亲王是谁?
“还差一点,一会儿就好!”怡亲王安慰姑娘。
福恒斜视:竹竿明明把鞋越挑越远!不想帮忙,只是看着那姑娘与怡亲王眉来眼去的四目交接,他心里就是微微不爽:死性不改,又在讨女孩子喜欢……
“姑娘,我想,也脏了,不如赶明儿我让人送……”怡亲王拿着竹竿微露歉意,要说什么,却见姑娘倏地睁大眼,指着桥面惊呼。
永铭忙扭过头看,只见桥面上一个石青色的人影,正好一个漂亮的翻身落在池中的假山上,修长的手往下一探,花盆底的鞋就到了他修长的手中,正要赞人好本事,谁知那人一抬头,永铭脸色就微微变了变。
能让永铭瞬间变颜色的自然是福恒,那日不敢看的脸赫然就在永铭的眼前:
数年不见,脸上的最后的白皙也已经不复见,精致的轮廓已经在,只是镶嵌在了古铜色的肤色上,失了娇柔,处处透着阳光沉积的光泽,耀眼似又带着丛林野兽的味道,只是小兽长大了,身上带着危险的气息。
福恒笑了,即使只是眉眼、嘴角处微微地扬起,也依旧是张阳光般夺人的脸,因为让整张脸灿灿生辉是那双笑意满溢的黑眸,映着也许福恒尚未明了的期许,那种唾手可得的欢喜。
永铭眸色微暗,微微失神,为福恒那双深深凝望而来的眼而心乱,转身直觉就要走,也顾不得这是不是狼狈而逃。
福恒仰脸,刚才只觉得怡亲王生得好模样,却不曾想他拿眼看自己时,那双眼就好似梦中的魅眼,几乎那一刻他就忘记了呼吸——这就是他进京要的那个答案!一颗心几乎呼之欲出般,险些忘了如何去跳动。
“哎……”福恒忽见永铭目光变冷,转身要走,心瞬间也跟变冷,也未及多想,拿着那宫女的鞋,翻身上桥就堵住了永铭的路,他只知道错过这次机会,直觉不会再有。
“鞋!”福恒呼吸未稳,拿着手中的鞋就递向永铭。
永铭瞪大琥珀色的眼直视福恒,又低头看着那只福恒手中的绣花鞋,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是说福恒十年如一日的愚笨,还是福恒一如往昔的憨直让他的心如针扎。
“你要的鞋……”福恒咬咬唇,就是永铭不接过这只鞋、他就不打算让开的模样。
福恒也知道自己莽撞,人家是亲王,又不是姑娘,但是鞋拿在手里吃力就算不讨好,好歹说上一句话总成吧,权当他福恒拍马屁拍到马蹄上得了,他只想亲近他,说他溜须拍马也好,这多年来,他心里就似乎盼着这一天,不想错过,哪怕一句话也好,只要他亲王高兴,不久拍马屁吗,他天天拍……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事……
“那是我的鞋……”
下面的女孩跳着追上桥,实在不懂这乌龙怎么回事,初进宫的她自然也不认识福恒,只能审视别扭的看着地鞋子,鬼使神差地倒了另一个男人手里,一个女人的名节怎么说才好。
“你拿错了!”永铭垂眼,绕开福恒要走,不想看见福恒,只想逃开,躲开心中纷乱的思绪。
福恒回身,下意识就拉住永铭的手,仿佛只是习惯。
“放肆!”永铭厉目圆睁,低声喝道,心中大骇,却抽不回手。
“要给你给……这鞋……我为你拿的!”福恒把鞋不顾永铭是否乐意,就放在永铭的手心。
如果这鞋不是身后女子的,永铭直接想拿着鞋,扣在福恒的猪脑袋上,但为了顾及自己的颜面,永铭只能笑着拿鞋给身后的女子,再回头来时,只见他脚下福恒退一步,匍匐在脚下:
“奴才福康安知罪!”
永铭冷笑,现在才知道害怕?
“不知尊卑,以下犯上,轻则杖打四十,重则弃家于市,尸首分家,你别以为你福康安劳苦功高,今日是你的庆功宴,本王不能把你如何?要知道功高震主,持宠而娇,死得最早!本王十步以内,不许抬头。”
永铭一串低斥,拂袖而去,只有脸上未散的一抹红不曾淡去。
福恒缓缓抬头哪里还有怡亲王的影,一侧头看见了那个拿到鞋的宫女,眼一眯,宫女吓得拔腿就跑。
福恒起身,拍拍身上的灰,想了想,摸了摸手上滑腻的滋味,嘴角微扬,只是心中忍不住的沮丧又有些不甘。
怎么他就是怡亲王呢?
“儿时若是相知,今日为何好似路人?”福恒皱眉,又反思了一番刚才怡亲王那一席话。
“功高震主,持宠而娇?”也不知道说的谁。
福恒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