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铭拿着圣旨,好似没听见一般从地上起身,腰背依旧笔直,努力不去看福恒,他懂皇阿玛让福恒来传这道圣旨的用意,更懂自己此番回京城凶多吉少。
“把衣服换了!”福恒看着永铭起身,无视自己的背对时,脸沉。他不懂,为什么明明需要人来倚靠,永铭却还是拒自己于千里,礼法真就那么重要?还是他永铭心中,他福恒本就无足轻重,即使十几年了,如此努力、位极人臣也不足挂齿?
福恒强硬的口气,让永铭怔了怔,似是原来的福恒。
但永铭没有回头,不是他不想,只是他不愿意把自己的脆弱呈现在一个忘了过去的福恒眼中,他永铭的坚持,福恒不会懂,也无需再懂——黄土会埋没一切。
“即刻起程?”永铭打开圣旨,眼茫然,上面的事一件不假,只是没人问他初衷——不过,这初衷他只为一个人,即使是此刻要把他送往地狱的人,他没想过要人懂,只是此刻看着福恒,心里总有些悲戚,好似自己才是那个被抛弃的人。
“圣命不可违!”福恒低语,心中却期盼永铭转过身对他说,一起走。
“……”永铭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自己想听福恒说什么,但福恒说了意料中的话,心中又怅然若失。
“皇阿玛身上安好?”永铭伸手去拿福恒手上的衣服,手却被福恒猛然握在手中,掌心有力而温暖。
“没人会安好!你也要回去?”
永铭看着福恒突然握紧的手,不敢抬眼去看福恒,怕福恒说一起走:“皇命不可违!”
“事到如今,你还在怕什么?”福恒俯瞰永铭低垂的脸,如果他还是当年十八岁,他会把永铭压在墙上,迫使他的眼只能看见他福恒。
永铭微愣,觉得福恒这话问得蹊跷,不禁抬眼,只见福恒一双漆黑的眸子望着自己,深邃的眸底是午夜梦回时,盼望的熟悉——那个昔日的福恒。
恍惚——
永铭苦笑:“我怕你不怕死!”然后留下怕死的他,活在回忆里。
福恒嘴角抿紧,眼润:“我怕死!”怕我死了,你忘了我!
永铭眼底起雾,笑得更苦:“怎么现在才说。”让他一直担心。
福恒鼻酸,撇开眼:“我以为,你担心我怕死!”然后不要他。
“傻瓜!”永铭伸手揽住福恒。
“我不傻,我这是扮猪吃老虎!”福恒搂紧永铭的腰,将已经被雨水打湿的永铭拥紧在怀中,“永铭……还记得我儿时的话吗?”
“你儿时的话那么多,我怎么记得是那句。”
“你说修罗貌美而好斗,问我是不是修罗变得,这辈子要修成佛。我说,为你我可以变成夜叉,化身恶鬼,护你成佛。”
“……那不是儿话吗?”
“康安不懂玩话!”福恒拥紧永铭低语:“永铭若你成佛,可会来地狱看我。”
“佛说地藏菩萨许大宏愿:地狱不空誓不成佛。康安,若你在地狱为恶鬼一刻,我永铭就伴你一刻,誓力救拔不离不弃……”
“永铭……”
“……恩!”
“当我在宫里第一次看见你被他们欺负,半夜哭泣时,我就发誓,我康安没本事,即使化身厉鬼,也要护你周全!”
“康安……”
“我在!”在你身边!
第二十章
回京的路上,雨似乎不曾停歇。
“这雨,仿佛自开春之后,就特别的多。”永铭坐在轿中,对轿帘外看似看守得寸步不离的福恒低语,“你一路骑马而来?”
“军令如山倒!”哪有时间玩那排场!
披着大红的雨裳,福恒骑在马上,驱赶着坐骑,伴着轿子的步行难得耐心地缓行。
“……”永铭不语,欲放下手中的轿帘,想说什么,又不知道怎么开口,有些话要开口,却不是时候,但是此刻不说,只怕来日无多。
福恒对永铭刚开口又突然静默,不解,不禁侧首看永铭,永铭的脸藏在帘后,根本看不见,心闷,不禁低道:
“又是这样自以为是。难不成我就没让你放心过?”什么都闷在心里,不说不商量,独断专行……
顿了一刻,永铭思量再三决定还是要说:“我……”
“你……”偏巧福恒军中呆惯了,最不喜欢文官着磨磨唧唧的态度,不禁开口催促,却不想与永铭同时开了口。
福恒挑眉,永铭忙禁口,欲等福恒先说,福恒却只想知永铭怎么想,也等着,却不想永铭反倒不说话了,心里不禁着急,脸上却淡漠;“话开了口,就说完!”一个字挠人心似的。
永铭低眼,只觉事情繁多,反倒无从问起,只得说:“进京后,无论皇阿玛下任何诏令,都不要替我求情!”
福恒点头,这其间的道理他自然懂,永铭一直躲躲藏藏不愿意见他,不就是上面疑心了?
“恩,你也要保重……”福恒心里好似沉了一块石头,低道:“我离京时,你的兄弟们都暗中派人找过我……”福恒话点到即止,眼看着轿子,心里等着永铭的要求。
“哦……”早在意料中!永铭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想着自己距离皇座不是亲王与皇上的一个级别,而是无缘——曾想过坐上那把龙椅,君临天下,只是……那里已经不可能再属于他……除非……除非……他效法前朝杀掉自己所有兄弟的太宗皇帝……
“你说了……什么?”永铭低低地把声音压到最低。
“康安此生只忠于一人,那就是皇上!”福恒回道,他更想说,永铭你做皇上,康安也一样,只是他福恒心如热血,永铭却不再是儿时敢为人所不为的永铭!
“你把他们都得罪了!”永铭低语,但转念一想,此刻表忠君又何尝不是求存的策略,毕竟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得罪?
福恒想冷笑,只是嘴角只是迎着雨丝淡淡地微扬,他福恒从进宫哪天起,那些皇子谁真心把他当人过?就连永铭,最初不也看着他模样好,想玩玩就算……而他的生父,对他的好,只是一种亏欠,而这亏欠,却是用他福恒最后的亲人为交换……
“那又如何?”难道卑颜屈膝就能有好报?
福恒不以为然,冷笑道:“我们这些臣子,好似宫里的女人,上面高兴了平步青云,不开心了、杀了、弃了,还不是就凭上面的一句话?”讨好一个,就得罪一群……一个个恨不得往彼此心窝里狠狠地扎一刀才罢。
“这话原不该说!”永铭皱眉,纵然觉得福恒是真心话,但是听来总是担心福恒在军中养惯的直肠子,不适合这朝廷,当初之意要他留在两广,也有此意。
“你八面玲珑,处处做好人,别人不也说你笑里藏奸,最是长于借刀杀人,隔岸观火的人?”福恒冷笑一声,他最是见不得永铭替他那帮兄弟,尤其是永炎说好话——别当他如今还不知道,永铭曾经可是想把他给永炎……
永铭低眼,突想起庙里那和尚的话来,“人心好似一面镜,所见皆是心中妄相”,心中一针,反倒平静下来,
“你也做如此想?”永铭静问,就算福恒做如此想,也无可厚非,他的确是为求自保,冷眼旁观了这许多年,为了自己利益,也曾推波助澜过,说什么制衡,说白了也是私心所致,若有心,真心劝住未必有用,但兄弟间何至于如今水火不容?
“我怎么想,你在乎过?”眼望处,皆是烟雨蒙蒙,萧索之景宛若心境,岂是凄寞二字可表?
福恒策马缓行,对永铭的怨不是一句两句可说的,但说了又如何,来时看着那对母子反反复复数次,心中要把永铭怎样,如今又不舍怎样的心,只有矛盾,毕竟是爱的,连恨也是不舍,他福恒懂,永铭却不懂。
在乎的……只是不能去想!永铭在心中默默私语,得知福恒恢复记忆,心中的欣喜与忧虑不知所往,好似失而复得的宝贝刚回到手中,宝贝却好似要碎了。
“在恨我?”永铭努力不让声音楼露出失落,只是话说出口,却觉得心口揪着刺刺的痛,早知爱是这般的苦,他不要爱过谁,做个只爱自己的人多好。
“恨自己!”福恒低语,眼从远处收回,侧看身边的大轿子,戏言:“若是过去,我会希望这是顶大红的轿子,希望这一路上只有你和我。”没有亲王与将军,没有朝廷的水深水浅,不是棋子……或许他福恒只是一个女子——
想太多,都是枉然,他福恒永远都只能是男人,就如他永铭永远属于那如履薄冰的京城,逃不开,也离不得!
“何苦!”强求终究无益!
永铭听着福恒的话,心中突然觉得悲戚,本以为着情情爱爱都是年少的荒唐,却不这年少的荒唐,却是如今难以磨灭的痴妄,佛说魔由心生,福恒便是他永铭心中的魔。
“永铭……有一事我一直不解!”福恒听着永铭的话,听似决绝,但是那语气却好似那话是永铭对自己说的。
“何事不解?”永铭微微侧首。
“既然无缘何须挂念,既然挂念又何必拒人千里。”福恒说着伸手不禁理了理马的鬃毛,这是他送永铭的马,永铭养得膘肥体壮,哪里还像野马时的模样,十足的胖太太。
“永铭……你一直心里有我。”这话不是问,而是肯定。
“……”永铭的脸在暗处,分不清该笑,还是该叹息——事隔这些年福恒才懂不问他永铭爱不爱他福恒。
“为什么要那么做?为什么要下药?”
虽然明知道永铭未必会说,但福恒就是想问,放佛问了心里才痛快,明明他已经选择遗忘,但是那个女人的话,让他数夜难眠,此刻不吐不快。
曾以为,永铭那么做不过是皇子惯常的喜新厌旧,但是那女人一席话,却让福恒在夜里无数次起身独对月,心疼,疼惜永铭背着自己背负的,更懊恼永铭不与他分担一丝一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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