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禾央神情淡然:“能帮到你,就是保护你的最好方式,我也想看到天下太平,不再有人流离失所。”他看着桌案,目光却已穿过桌面,不知望到了何方。
他便是失了家的孤儿,有幸遇到孟家父子,才得以平安长大,站在这里,这样的话从他口中说出来,更让人觉得格外可靠。孟禾央面上的棱角带着坚毅,杜将离不由感叹,当初看到的一根筋的男人,他的臂膀已变得如此厚实,虽说现在还是一根筋,不过这也是他与生俱来的优点。
孟禾央把视线移到杜将离脸上:“你做的决定,必然是对的,你与他们都不一样,你身上的味道很独特。”
“味道?”对方的话杜将离不是很明白。
“许是气味,许是感觉,你身上的这些与琥珀铃铛一模一样。”
眉眼里带着几分思绪,手指微曲,杜将离问道:“其他人都没有这种味道么?”莫非这铃铛真与自己有所关系?
“楚公子有,但比你淡上许多。”
不动声色地重重吸了口气,杜将离侧过身子:“阿央,此番话可对他人说过?”
“没有。”
杜将离别过脑袋,眨眨眼:“可千万不能向他人透露半句。”
孟禾央应了声,看杜将离嘴边肿起的大块淤青,蹙眉,拿过杜将离手中的药,似要为他涂抹。杜将离眸中一亮,忙歪到椅背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心道沉默寡言的人就是温柔。不料孟禾央一伸手,杜将离的眉头立刻拧成了麻花,放声嗷嗷直叫:“阿央,我自己,我自己来——”要人命了简直。
擦好药,又与孟禾央嘱咐了些细项,对方便离去,蓝艺正巧行至屋侧,看看孟禾央的背影,迈进门:“将离,石将军的覆丝草已准备妥当。”
杜将离点点头:“让大云子想办法掺进踏云军的食物中,别让他们发觉。”
蓝艺领命出去。杜将离摸出腰间铃铛,看了良久,拿手指点点它:“没想到你这小东西真是我的。”他想起孟禾央与老人做的交易,那位老人,到底是何来头?他知道自己,又着孟禾央保护自己,却没把自己的存在告诉南巫族人,从他的举动来看,是全然站在自己这边的,莫非——就是他将自己的母亲安排到当时的凉帝身边,助她隐藏踪迹的么?
杜将离望向手中,这琥珀铃铛又是什么呢?他细细端详着,从没看到什么地方有所记载,可老人大费周章地托人把此物辗转交到自己手中,必定不简单。
他想了许久,脑中都没有思绪,握着铃铛睡了一夜,起身,恍惚中突然忆起重明书中对倾城的那句描述:寒霜有泪,生死相依。顿时神思清明。
“寒霜有泪,生死相依——”杜将离默默念着,他捧着铃铛,铃铛轻轻作响,琥珀晶质里金色小虫光滑的背上荧光流转,杜将离猛然睁大眼,寒霜有泪,寒霜有泪,这层琥珀,不正像是寒天里凝结的眼泪么?
那么生死相依……杜将离忙取了匕首小心地将琥珀表层切开,将金色小虫取出,放在手心。小虫静静地伏着,杜将离凝眸屏息,目不转睛地看着,只见那指甲盖大小通体浑圆的硬壳虫子抖了抖身子,渐渐抬起了头,两点圆圆的乌目直直对着杜将离,一动不动。
果然是活的,杜将离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手轻轻颤着:“倾城,你就是倾城。”
没想到让自己头疼无从下手的倾城,竟一直在自己身上,杜将离好半天才平静下来,他摸摸下巴,琢磨道:“为什么你要叫倾城?莫非来无影去无踪无比剧毒咬谁谁死?”话音刚落,小虫便歪过脑袋咬了杜将离一口。
杜将离面色一阴,眼睁睁地瞧着它似乎是在饮自己血的模样,抬手碰碰它,被关这么久,怕是饿坏了:“能倾城的,必定是祸水,以后我便叫你小水。”
小虫没有反应,杜将离正想翘起嘴角,好生对其研究一番,却看到门外有士兵走来,当即握起手背到身后。
“杜公子。”那兵士禀告,“祈军孙将军一早向我方先行军挑衅,被孟都尉所辱,现在一气之下出了城,要叫阵夏军。”
“已经出城了?”杜将离另一手的指尖在桌案上划了几下。
“出了,城门守军拦不住。”
杜将离点了记头:“你马上去找孟都尉,让他准备出发。”
士兵接令离开,杜将离将小虫收好,披上衣服出门,径直前去面见杜嵇。入了祈营,见白先生站在杜嵇身侧,正说些什么,杜将离上前唤了声祈王。
杜嵇看到他,道:“你这时出现在这里,总不会是巧合这么简单。”
杜将离也不废话,开门见山,直入正题:“我有一计,不知祈王可感兴趣?”
“说来听听。”
“孙将军违抗军命,私自携兵出城,夏军得了风声,知我祈黎不合,不会白白浪费此机会,眼下恐怕已有所行动,若祈王命其归城,不仅得不到好处,还会让夏军得了便宜,我们不若将孙将军的人马作为诱饵,另外派兵前往,给夏军一个意料之外的惊喜。”
杜将离说的时候,白先生一直盯着他,此刻他话音方落,白先生便接道:“黎军愿意帮忙,那自然是好的。”眸中隐隐夹着戒备。
杜将离都看在眼中,嘴边挂上一抹笑:“惭愧惭愧,想必你们也知道,前几日我黎对夏一战,兵士士气低落,直到现在未回复往日水准,怕当不了此重任。”他转向杜嵇,“祈王刚收服端国之人,不想看看连诛将军对祈王的忠诚么?何况孟将军的踏云军正跃跃欲试,打算与夏来一场复仇雪耻之战,祈王若能给他们一个机会,让他们去,那是再合适不过了。”
杜嵇斟酌了少顷,道:“好,便依你所言。”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十一章
孟简的军队出城后不久,孟禾央的人马也紧接着出发,目的地却是与孟简全然不同的已被夏占领的丘阳城。
杜将离告诉杜嵇的仅仅是拿孙将军做食饵,让踏云军黄雀在后,其实自己真正的目的,是利用孙将军与孟简两支祈军的人马引开夏军视线,让孟禾央夺下丘阳城,甚至连孙将军出城都是自己暗中挑拨之故。
此举光明正大地摆了杜嵇一道,恐怕已让他气得跳了脚,杜将离生怕被杜嵇的人找到,非常识相地躲去石云那,此种明显损祈而利黎的行为,杜嵇断不会轻饶他。让杜将离有些在意的是白先生,他摸不清这个不动声色不显山不露水的男人究竟隐藏了些什么东西,杜将离觉得对方看自己的眼神比起祈军兵士们那种或鄙夷或轻视或事不关己,更像是一种不带任何立场的观察。
观察,观察什么?是单纯只对自己,还是对所有人都如此?杜将离侧过头,暗想今后必须对这个人多加留意。
石云此刻在营里,屋中只有杜将离一个人,他站起绕着屋子转了圈,又对着案上平摊开的皱巴巴的舆图研究片刻,心里估摸夏军向捭水郡而去的那支军队,大抵也快有结果了。想得正顺畅,小臂突然传来一阵锐痛,没好气地捋起袖子,对其上的金色小虫道:“小水,你再不分场合不分时间地点乱咬,我就把你塞进石头缝,扔海里去。”
小虫立时不动了,睁了圆溜溜水灵灵的黑眼睛无辜地看向杜将离,煽动翅膀发出脆脆的铃音,似在讨白发男子欢心。杜将离哼了一声,放下袖子,小虫黏他黏得极紧,不愿从杜将离身上下来,而除了他的血,亦是什么都不肯食。杜将离不禁心想,小家伙八成是觉得,熬了千年终于自由了,还巴结上这么个冒着热气会行走的硕大的食物,正乐呵着呢。
杜将离在屋里等了约莫一两个时辰,石云推门而入,张口便道:“阿央那边传来消息,已成功取下丘阳城。”
杜将离心中一喜:“甚好。”孟禾央不愧为孟禾央,这么快便成功解决了对手。
“哥,现在祈营的人都在找你,殿下也到处寻你。”石云直直站在门边,似说完了,便要忙着出去做别的事。
“殿下也开始找我了?”杜将离抬首,问道。
石云肯定地点了记头,想了想,又道:“殿下面色不大好,恐怕这次有点生气。”
杜将离思忖片刻,拍拍手:“既然尘埃落定,也该轮到我去承担责任了。”见石云面上露出些许担心,咧开嘴,“放心吧,我杜将离何许人也?你这一声哥可不是白叫的。”
说着去到屋外,杜将离知道,自己这次行动的确教黎讨了便宜,但也让原本并不和睦的祈黎兵士间更起嫌隙,破坏了正常应有的协作,更甚者兴许会导致两者关系的破裂,从大局观之,是得不偿失的,杜将离耸耸肩,做都做了,还能如何,他是黎一方的,可不需要为祈操太多心。
杜将离站在殿堂门口,深吸一口气,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狂风骤雨。
殿中,杜嵇起身,徐徐走来,围着杜将离转了好几圈,似要将他上上下下原原本本看个透,杜嵇不开口,杜将离便也不说话,只这么站着,任对方打量,反正被看看又不会少块肉,至于对方那颇显凌厉的眼神,自己早已经习惯了。
趁着杜嵇审视自己的间隙,杜将离暗自扫了周围一圈,均墨不在么?
驻步,负手而立,杜嵇首先打破沉默:“杜芒啊杜芒,你的手段当真让我刮目相看。”
杜将离眉梢轻挑:“祈王,明人不说暗话,我们都知道夏军的实力,这几次不都是被对方压制得施展不开么?将领们所想皆为如何抵住夏军侵袭,而我们只不过是想抵挡对方,就已拼劲了全力,如此一来,祈王难道不怕步了端国后尘?如今有了压制夏军的法子,祈黎本就联手抗敌,又何必分得那么清楚?”
“联手?”杜嵇冷笑,缓缓踱步至案边取了茶杯在手,手指轻轻地抚摩杯沿,“好一个联手,牺牲一方来换取另一方的利益,你们可真是下了一招妙棋。”
杜嵇话音刚落,杜将离便瞧见均墨进殿来,许是知道了自己在此,匆忙赶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