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心中有痛苦的阴影,也不该把自己变成这样。若是我,绝不会认为天下,权力,至高无上的地位,比一个温暖的肩膀更值得依靠。”云钟的语气是我从不曾听过的温柔,“我以为,有心的人,慢慢都会感觉到。可是你,好像没有心。”
紫山从容地转身面对着云钟,扬起小巧漂亮的脸,微笑着望向云钟的眼中:“你错了,没有人的肩膀值得依靠。人,会谋害,会背叛,却不会永远保护。我要巫书,你办得到吗?办不到就滚。”
真不知道,紫山的成长中,是怎样的经历,但绝不会是安稳幸福的。
从侧脸看去,云钟明显咬了咬牙:“不死不灭,长生不老是吗?办得到。你的事情,我从来都办得很好不是吗?”
我想,他们一定以为巫书不止一本,或者以为会巫术的人不止一个。其实我想告诉他们,大巫师跟他们一样心狠手辣,早杀尽了天下会巫术之人,毁了天下巫书,她是唯一的。而如今她也死了。
“谁?”云钟转身欲走,突然一个箭步冲到我面前,拨开重重枯枝,扼住我喉咙。
真是大意,怎么听着听着就忘了逃走呢?云钟有心事时可能会觉察能力变钝,可是一旦警惕起来,怎么会发现不了一大一小俩活人呢?
紫山依旧没什么表情:“要走吗?”
我揽着妞妞后退一步,左手预备在腰间,迟疑地点点头。
“可是你不能走。”紫山说,“你要帮我去做一些事情。”
我疑惑地抬头看向他。
“去杀一些人。”顿一下,“一些旧国的残存势力。”
“为什么是我?”我问,“我杀得了吗?”
“当然。恐怕有的人你认识也不一定。”
“不。”我坚决道。
“哦?”云钟挑眉,“这可由不得你,你一定会做的。”他抬手抚上我怀里妞妞嫩嘟嘟的小脸,妞妞狠狠张口要去咬他的手,却被他轻巧抽开手。
然而惨白的月色中,看到妞妞后颈正中一枚深紫色的圆形印记,晦暗难看,下边发出一条细细的紫线,只短短的一截。
我惊恐,瞪向带笑的云钟:“你们下毒?”
云钟笑意更浓,紫山依旧表情淡淡。这是我第一次真真切切领教了人们口中“残暴”的隐伯王。一种想要杀死他的感觉冲动心头。也许同他流着一样的血,可妞妞才是我唯一的家人。
震惊,愤怒,恐慌,然后心情会平静下来。一切都已经这样了,只剩冷静了。我转向云钟,突然冒出一句:“你们国家有一个叫做‘有医’的人,你认识吗?”
“是我父亲。”唇边笑意不再。
……
一路阴沉,却无雪无雨,压得人心情郁郁。
马车颠簸,我一边驱车,一边留心后面车内熟睡的妞妞的动静。月朗星稀,身侧风景急速后退,寂寞的街景,废弃的摊子,或者深山丛林,诡秘的声音。然而我不认得路过的地方,世间每一寸土地都是荒废,然而却有新的建设在有秩序地进行。我明白这就是改朝换代,百废待兴了。
不明白的是,可以免苛捐杂税,可以分发粮食,可以盖许多的房子给百姓,却一定要置一些人于死地,非要杀尽不可,哪怕杀错。
路见的百姓,不乏对大隐王感恩戴德的,然而回想当初修陵的日子,作为战俘的朝不保夕的生活,真的是天差地别。
紫山真的是个政治家,并且是个不重人命的政治家,这样往往是好的政治家,因为他们没有良心道德的牵绊纠缠,可以挥手大干。天下只是案上的一幅图画,大笔一圈,便是天下。
林里如此寂静,我突然感到有些不安。四周环境里有一股恶臭如影随形,却看不到周围有什么烂掉的东西。我打开车门,回身看进车里,妞妞依旧熟睡,模样甜甜的让人心疼。她最近仿佛觉变多了,这令我感到不安,是不是毒性在慢慢发作?紫色的细线,已经有一个指节长了。
车后有沉沉的声音。费力地探头去看,居然是大片的狼群,头狼的眼里有莹莹蓝光,看得人后背徒生寒意。怎么会有这么多狼?至少三十匹。
我感觉冷汗在风中蒸发带来的冰冷,加快速度,狼群却保持着距离紧跟不舍。取出腰间的银针,颤抖着手指射出去,朝着头狼的方向。然而头狼敏锐地躲过了,倒是后面的一匹小狼,被丝线割断喉咙。
收回冰蚕丝,酝酿着再一次出击,狼群却突然加快追赶速度,靠近时几乎飞扑上来。我飞速跃进车里,抱起妞妞,单手持剑从窗子砍杀扑上来的狼。
然而哪里杀得完,马已经不知道死活了,反正车是停了。能听到无数锋利的爪子撞击抓挠车身的声音,几乎就要划开厚厚的木板闯进来。
“岐岐,怎么了?”妞妞睡眼惺忪,茫然地问。
“没事,妞妞别怕。”我安慰她,心里却一片荒凉,终究保护不了妞妞了,只有把她抱在怀里,希望免得被撕咬太狠。手臂上一道长长的血痕,很疼。
车顶猛然被掀开,来不及抬头去看,就被一股力量卷了起来,飞出车外。衣袖拂过层层的枯枝,我抱着妞妞落在树顶。
清冷的月色下,我看到,救我们的,是一个身穿淡青色衣裳的高大男子,身姿笔直挺拔,乌黑的发懒懒束起,想要看清面貌,却发现一张精致的银面具,妥妥的沿着面部曲线,轻覆在他脸上,闪着清寒的光,只露出薄薄的唇和线条硬朗好看的下巴。
发觉我盯着他,他回过头来深深望我一眼,然后朝着下面的马车扬扬下巴。
狼群围在残破的马车旁,撕咬着什么东西,而从马车底板下,不断掉出血肉模糊的动物残骸。这……什么人在车上动了手脚。
面具男子张张口,好像要说什么,又什么都没说。
我忙说:“多谢公子出手相救,敢问……”话没说完就被他揽着腰身跃起,轻轻踩过几个枝桠,身后一阵树影摇晃,像是微风吹过,心里不禁荡漾。近近地看了一眼,只见面具里,两只深邃的眼,一双如墨的瞳,如秋水剪影,是不是我的错觉,他仿佛直直地望着我。
妞妞突然从怀里伸出小手,猛地就要去摘面具公子的面具。面具公子从容地抓住妞妞的手腕,嘴角好笑地翘翘,疑问似的望向我。
翩然落地,我责备地瞪妞妞一眼,抱歉地对面具公子说:“不好意思,我的女儿不懂事,冒犯了公子,还望见谅。”
背后是密密的枝桠横斜交错,月华洒下白光,他的发丝泛着模糊的银白色。安静的气质,在深沉的夜里,让人感到格外的舒服,莫名的安心。
他唇边的笑意,恍惚一般顿了顿,然后恢复了静静的淡漠表情。
“肯定是个丑八怪!”妞妞气愤地喊道,“胆小鬼,不敢给我看。”
“妞妞闭嘴。”我说。
面具公子鼻子里轻轻地“哼”了一声,转身走开了。
我想他哪里是丑八怪,身材挺拔,比我高半头,下巴嘴巴那么好看,皮肤净白如玉,一定是很好看的。
他不肯与我讲话,我也不上赶着去搭讪,虽然还是比较想认识他的。我看着他背影走远,落下长长的影子,摇摇曳曳,还没走出我脚下。转个身背对他,继续赶路。
走了没几步,肩膀被悄无声息地拍了拍。
“妈呀!”我惊了一跳,几乎跳上树。太专心去想事情了,就是想面具公子的眼睛……结果没察觉脚边自己的影子旁紧紧相随着另一个长长的影子。
“公……公子,你没走啊?”我余悸未消,真是吓死了,深更半夜的搞什么。
面具公子好笑地牵牵嘴角,取下佩剑,用左手在地上写了两个飘逸的大字——“去哪”。
“我吗?”我问。
他点点头。
“吴陵,你呢?”
他笑一笑,指指我,指指路,又点点头。
32
32、第 32 章 雅乐阁 。。。
(三十二)
其实真的很茫然。
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我从来没看清。十五岁以前的平静,十五岁下山后突如其来而又无法逃脱的混乱,令我一时失去了方向,无助而茫然。
假如不曾下山,我会一辈子以为,人生就是日升日落,偶尔去山脚的村落,听听大家口里的家长里短,冬去春来,老死新生,一切从容而安逸。然而突然间的战事四起,生灵涂炭,轻而易举摧毁了我心中脆弱的小小的世界,生命变得一钱不值,贱如草芥,都死了,所有人都死了,很快,几乎来不及感觉,就死了,来不及悲伤,就要站起来,坚强地向前走。以至于,悲伤没有尽情,心中却模糊了身影。
现在,看着眼前面具公子气质安详的背影,一阵心酸袭上心头,多年前的相思又似有若无地缠绕心头。
我张大眼睛强忍着,却没忍住,“啪”,一颗泪打在地上,“啪”“啪”“啪”,接着是许多滚烫的热泪。无力地蹲□,手扶着背上睡着的妞妞,腾不出来擦眼泪,只好任由它肆意地流。
曾经也有这样一个人,小小的身影,走在我前头。但是他会牵着我,他会不时回头看着我笑,他会在我即将绊倒时接住我,他会在我感觉冷时紧紧抱住我,他会挽起裤脚,背着我过河,他会保护我,他会在乎我。我也在乎他。这个人,不在了,回不来了。
而如今,我独自经历了许多,有痛苦,有温暖,却没有他的参与,感觉有些失落。硬着头皮活到现在,以为可以平静地活,想要保护的人,却又陷入危险,我真是疲惫极了,无力极了。我学会了独自坚强,自从你不能再保护我。可是现在,看着一个陌生的背影,想起你,感觉很落寞。为什么你不在身旁。
我看着停在眼前的白色织锦云靴,把头深深埋在膝上。
他蹲在我面前,冰冷的指尖挑起我额前落下的散发,别在我耳后,手指又抚上额头。想起额上的那朵花,我慌忙后退,却重心不稳差点坐在地上,结果被他一把拉住胳膊,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