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余幽梦头脑里一片混乱——紫冥竟真的大度到甘愿将所爱之人拱手让人,还不惜为他去求阮烟罗回心转意?
“紫冥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他紧抓着自己胸口衣衫,觉得身体下一刻就要被一股从未体验过又难以任何言语笔墨描述形容的强烈情感涨破爆裂——
见余幽梦周身战栗摇摇欲坠,阮烟罗也不指望等他来替紫冥疗伤,轻轻在紫冥身上摸索伤处。手掌刚移到紫冥左胸,听到一直没出声的人发出痛楚的闷哼。
“幽梦,你打断了他的肋骨?”阮烟罗失声叫。
什么?余幽梦脸色青白,刚才狂怒之下,哪里还控制得了力道?
颤巍巍伸手,想去扶紫冥,却见紫冥忽然转眼,竟朝他笑了笑。
“是我自己不好,惹你这么生气,你不用内疚。这伤我自己治得了,就不劳你费心了。”既然情已断,缘已尽,紫冥也不愿再与余幽梦有任何牵扯。
不去看余幽梦惨淡的表情,他抹掉鼻血,忍着断骨处越来越剧烈的疼痛,扶住树身一点点站起,对满脸担忧的阮烟罗笑道:“都怪我非要多管闲事,呵,对不住,我不该强人所难,先前得罪了。”转身慢慢拖着脚步沿溪流往上走。
阮烟罗默然。余幽梦盯着紫冥背影,面如死灰。
蓦地,紫冥摇了摇,摔倒在溪水中。
身后两人齐声惊呼。余幽梦肩头急晃,已越过阮烟罗纵上前,抱起紫冥,飞奔出阮烟罗视线。
天空,滚过一个响雷。雨点由小到大地在溪中砸出一个个水圈,一场暴雨终于倾盆而至。
☆☆☆
天空电闪雷鸣,怒吼着将洪水倾盆倒下,宛如要把小镇灭顶淹沉,只有几点微弱的灯火在风雨里挣扎着飘摇。
周大夫房里还亮着蜡烛,正在研究针灸书。他是镇上年纪最大的郎中,几年前老伴走了,膝下又没有子女,好在他医术不错,人又厚道,颇得小镇远近百姓敬重,看病求医时往往给多几分诊金。周大夫又不嗜酒色,倒也生计无忧。
暴雨不断敲打头顶的屋瓦,周大夫终于心烦地看不进书,抬起头揉揉眼,就见黄旧的墙壁渐渐渗出浮水印。没多久,啪啪地,雨水从屋瓦漏隙里滴了下来,砸着屋里的小青砖,溅起一朵朵水星子。
“房子老了,跟人一样不中用咯……”周大夫甩了甩老胳膊,起身拿了个铜脸盆搁在漏雨的地方接雨水。豆大的水滴掉在铜盆子里,发出清脆的响声。
“砰砰砰——”大门也适时响起一阵急促的敲击。
这么深夜大雨的,会是谁?他一怔,刚走过去想开门,敲门人仿佛已等不及,砰地震断了门闩——
狂风里着冷雨畅通无阻地直灌进屋,周大夫一连打了好几个寒颤。
门外站着个男人,臂弯里还横抱着一人。男人全身衣服和头发都被淋得湿透,可背脊依然挺得笔直,他肩头,赫然停着头双目血红如琥珀的黑鹰。
“你是……”周大夫僵在门边,嗫嚅着问,转眼就被男人投到他脸上的目光震住了魂魄。
男人的双眼,比吹到他身上的寒风冻雨更阴冷,泛着濒临疯狂绝望的气息……
瞥了周大夫一眼,男人什么也没说,就径直走进屋,掀走了床上被褥,轻轻地,像放置什么易碎的瓷器般,将怀里同样从头湿到脚的青年放在床上。
回过头,对两眼发直的周大夫冷冷下了命令:“替他接骨。”
原来是来求医的,周大夫胆气立壮,心疼地瞅着被青年满身泥水弄脏的床铺,捻起花白胡子不悦道:“要看病也不该弄脏我的床——”
男人冷笑一声,伸出手,在书桌的一角轻轻摸过,细如粉尘的木屑簌簌掉落。手掌移开时,书桌已经缺了一角。
周大夫瞠目结舌,再也说不出个完整的字。裤脚突然被什么东西扯了一下,他毛骨悚然地浑身一哆嗦,低头才发现原来门外还趴着个人。
“叶掌柜,怎么是你?”这不是镇东大药铺“春善堂”的掌柜么?平时总是衣着光鲜,此刻却全身拖泥带水,狼狈不堪,差点认不出了。
叶掌柜苦笑,偷偷望着屋里的男人,红了老脸:“周大夫,您老千万别怪兄弟给你引人来。那位爷半夜来铺子,把我从被窝里拖出来,要我带他找镇上最好的大夫……您老也知道,兄弟我上有老,下有小……”
周大夫总算明白来龙去脉,就听男人冷冰冰地道:“你们聊够了没有?”一指叶掌柜:“你不许走。待会要用什么药,你立即给我回药铺去抓。敢抓错半毫份量,我就杀光你老婆孩子,如果不回来,我连你老父亲的皮也剥下来。”
“小人知道,知道。”
叶掌柜连滚带爬地进了屋,不住地抹额头冷汗,点头如捣蒜,乞怜地望向周大夫:“周老,您就快点替人看病吧,兄弟的身家性命现在都靠你了。”
周大夫沉吟着,终于走到床边,解开了青年衣服查看伤势,见到青年左胸一片乌青,肿得像个发酵的面团,不禁变了脸色。
“这下手的人也太狠了,唉,打断了人家四根肋骨。有根断骨差点就刺进肺叶了,好险……”他一入病情,倒是聚精会神,絮絮叨叨地搬出药箱准备施救,全然没留意到男人的脸变得苍白如雪。
余幽梦颓然往桌边一坐,盯着周大夫忙前忙后:身上衣服还在滴水,可他半点也没想到要脱下衣服拧水。
脑海里,除了紫冥灰白的脸庞,再也考虑不了其他任何东西……
手指狠狠插进湿漉漉的头发,似乎想靠这个动作来压住某些快要爆发喷涌而出的情绪,却徒劳无功。那种感觉来得如此猛烈,让他的心脏也几乎承受不住地痉挛起来。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紫冥喜欢他,紫冥看他的眼光,就像他当年追逐阮烟罗时同样的痴迷。可迷恋一个人,不是应该将那个人牢牢抓在手心,不容任何人分享?
“……为什么?紫冥……”
他找不到任何理由来解释,心乱如麻间,听到紫冥昏迷中也在无意识地低声呻吟,他狠命咬紧了嘴唇:
恨自己为什么不肯听紫冥解释!为什么没有对紫冥多一点信任?
周大夫虽上了年纪,手脚却端得利索。四更时分,已将紫冥断骨处一一搬正,涂药打上夹板包扎停当,额头的伤口也用纱布包起,又开出满满三张纸的药方。
叶掌柜早在旁等长了脖子,也不待余幽梦交代,如获至宝地抢过药方冒雨冲了出去。不过半柱香就返回。从一个大油布包捧出药材,居然还有几套全新的里外衫裤,赔着十二万分小心,战战兢兢送到桌上,只盼能讨好眼前的瘟神,早点放他脱身。
余幽梦看到干净衣裳,倒醒起紫冥全身湿透,不换掉恐怕会引发风寒。他走近床边就去帮紫冥脱湿衣服,一不小心触到紫冥伤处,紫冥猛地发出声惨叫,吓得他不敢再碰。
“哎呀,你别把他刚接正的骨头又碰歪了,走开走开!”
周大夫正在煎药,忙放下手里活,将余幽梦推过一边,帮紫冥换上衣服。
紫冥痛楚紧皱的眉头慢慢地展开,嘴唇微微蠕动,开始断续呓语,突然间大喊:“我真的没有想杀他,为什么你不相信我?”
他叫得十分尖锐凄厉,余幽梦周身发抖,冲到床边,见紫冥脸上肌肉扭曲,双眼紧闭,原来还是在说梦话。
余幽梦无力地坐在床沿,想跟从前那样用手指帮紫冥理顺纠结一堆的头发,竟提不起勇气去碰。听到紫冥声音又低了下去,呻吟了几声,居然轻轻啜泣起来。
“好痛……我不要你喜欢上别人……不要……”
余幽梦鼻梁一阵酸,低头凑在紫冥耳朵边轻声道:“别哭了,这下半辈子,我除了你,不可能再喜欢上别人了……”
第一次,阮烟罗被他抛到了脑后。不是想不起,而是跟紫冥为他所做的一切相比,他之前对阮烟罗的执著显得那么幼稚可笑。
“……我想我直到今晚才明白,什么才算真正地喜欢一个人。我也终于知道,谁是真正喜欢我的人……”
他根本不理会旁边周大夫和叶掌柜两张老脸已经尴尬地越垂越低快钻进地皮里,轻吻着紫冥散乱枕上的湿发:“等你的伤好了,我们就回悬崖,从此再也不理江湖上的是是非非,好不好?别再提什么缘分到头的话,我后半生,都要和你在一起的……”
他喃喃地自言自语,伸手去拭紫冥眼皮下隐约的一点血迹,指尖与紫冥脸庞接触的瞬间,紫冥又开始抽噎。
“你为什么要喜欢别人,要丢下我,燕南归……我胸口真的好痛,燕南归,你别走……你不要死啊……”
余幽梦的微笑就此凝固。
紫冥还在低唤哀求着,泪水缓缓淌过鼻翼两侧时,余幽梦遽然省悟,紫冥口中反复念着的这个名字,应当就是那玉瓶中的亡灵——
“……原来,他才是你心中最亲最重要的人么?”他扯着僵硬诡异的笑容问。
胸口腾起的酸涩就是嫉妒吧……余幽梦凝视紫冥鼻侧泪痕,忽又兴起想笑的冲动。
说到底,他和紫冥,究竟谁将谁当做了替身?这场角逐中,他们其实两败俱伤……
抱着心头一丝不甘,他再度凑近紫冥,想听清楚紫冥的嘴里是否也会吐出他的名字。可紫冥停停喊喊,叫的始终都是燕南归,偶尔喊一两声爹爹,又没了声息。
一罐药熬成,他终究没有听到自己最想听的声音。
第十六章
狂怒下踢出的那一脚,踢断了紫冥的肋骨,也断裂了他和紫冥之间本就脆弱得岌岌可危接近破碎边缘的那点情谊了罢……
余幽梦深深合上了眼帘,周身溢散而出的无形寒气令黑鹰也局促不安,低叫一声飞离他肩头,停在铜盆边啄饮雨水。
周大夫拿干净丝绵滤去药渣,端着药碗正准备给紫冥灌药,却被余幽梦抢了去。
“我来喂……”余幽梦从怀里摸出粒朱红色的丹丸,捏成碎末混进药汁里慢慢调匀。
注意到周大夫惊诧询问的眼神,他涩然一笑:“这种药叫醉梦,可以帮他减轻伤痛……”
周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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