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头一惊,威廉晃了一下肩膀。用来切割肉块的餐刀和叉子还握在手上,他带着几分僵硬的笑容配合地说道:「是、是的。是我说的。」
「就总管先生所言,牠已经完全长大,而且怀念起森林来了。对吧?」
「正、正是如此。或许动物果然还是最适合住在森林。」
「只要哪天心血来潮,就会来城堡玩的。一边蹦蹦跳跳地。对吧?」
「是啊,正如修大人所说。那只兔子,也不会忘记大小姐的事的。」
即使平常互称「啰唆总管」、「没规矩骑士」,相互敬而远之的两人间的一搭一唱有些不自然,但是艾娃并没有继续逼问下去。只是静静地垂下目光,说了一句:「真是可惜呢。」
「——那么,我先失陪了。」
阿尔文起身,在妹妹的脸颊上亲了一下之后从大厅离开。
进入寝室,仆人们正在准备入浴事宜。是威廉命令他们让自己暖暖身子的吧。在悬吊于天花板的帷幕底下放置着巨大的木桶,热水则从水瓶流出并逐渐注满。最后倒入几滴由蔷薇花萃取的精油后,童仆低头行礼道:「让您久等了。」
「好香的味道。」
「这是今年春天绽放的玫瑰所制成的精油,请您慢慢享受。」
在花朵的香气包围之下,涌起一股宛如身心都获得解放的感觉。
「别焦急。」阿尔文自言自语道。
只要多花一些时间,与但丁之间的距离应该会一点一点地缩短才是。贝涅波廉特的森林,会帮他治愈顽固的心灵吧。今后也会继续与远亲的凡戴克家有所交流,所以保持良好的关系很重要。
沐浴结束躺在床上未睡之际,从门扉对侧传来令人意外的嗓音。
「阿尔文,你在吗?」——如此问道的人是但丁。
「我在,稍等一下。」
阿尔文慌忙地要童仆去准备衣物。在多褶的无袖长版背心之外罩上绢丝睡袍,双脚穿进柔软的鞣皮室内鞋。
童仆将但丁请进房间。看见头发濡湿的阿尔文,他略为玻鹚垩剩骸敢丫谛菹⒘寺穑俊�
「不,没关系。来,进来吧——喝葡萄酒好吗?」
「那么我就不客气了。」
见他率直地点头,阿尔文内心虽然惊讶但还是命令童仆去准备。
阿尔文对着在狭小的桌子上备妥葡萄酒与酒杯,以及果干的童仆吩咐道:「这样就可以了,你也去休息吧。」因为他认为单独两个人,才较能畅所欲言。
童仆离去后,但丁缓缓开口。
「……我觉得,一定得向你道歉才可以。」
「咦……」
阿尔文下意识地语塞。那个但丁……在道歉?
但丁好像坐立不安似地在椅子上动来动去,也压低了视线,好一会儿之后彷佛下定决心一般笔直地看向阿尔文。
「你不仅没有因为我把你推落河川的事责备我,而且还特地招待我的士兵……我说了诸多失礼的话,希望请你见谅。」
紫色的瞳眸,映着蜡烛的火光。
一如往常地缺乏表情,令人摸不清他在想些什么。尽管一副谈不上经过深刻反省,为后悔而消沉的神情,即使如此但丁也出言致歉了,阿尔文根本不可能不原谅。
「没关系的。那个……你不要放在心上。」
「河水还很冰冷吧?」
「……这个嘛,老实说的确很冷。」
「对不起。明天,你要把我推进河里也无所谓喔。」
由于他用严肃的表情如此说道,所以分不出是玩笑抑或是认真,但是阿尔文仍爽朗地笑了,回答:「我不会那么做啦。」
「真的,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我也有不对。那个……先前,说出会让你回忆起令堂的话,伤害了你。你能像这样来看我,我很高兴喔,但丁。来,喝葡萄酒。」
两人举起酒杯。
心情平静之时所喝的酒十分美味。最初的第一杯很快就饮尽了,但丁帮忙在两人各自的杯中斟入第二杯。
「没感冒吗?」
「我可没那么柔弱喔。」
「那真是失礼了。但是,还是先暖和身子比较能够放心——我带来药草做的甜酒。把它混合在葡萄酒里喝就可以了。」
被放置在桌上的,是一个作工精致的玻璃瓶。大小是能够用单手握住的程度,盖子上吊着绢丝的流苏饰物。
「这是凡戴克家家传的特别配方。」
但丁用那双大手把阿尔文的酒杯拉近手边,在里头滴入几滴甜酒。试着将递回的酒杯端至鼻子附近后,发现它散发一股就药草而言堪称甘甜的香气。
「香味也不错吧?」
「就是啊。」
察觉到阿尔文正有些不知所措,但丁的嘴角于是浮现笑容。
「你该不会,在怀疑什么吧?例如,说这是甜酒是骗你的,实际上是毒药?」
虽不中亦不远矣,阿尔文因此稍微慌张起来。
「不,我没有那么想。只是,因为我被威尔几近烦人地劝戒道——未经试毒的东西不能吃进口中。」
「总管的意见很正确。那么,也放进我的杯子里吧。」
但丁非常理性地说着,在自己的酒杯中也滴入了甜酒。
看起来倒得比斟给阿尔文的部分还要多。就这样将杯中物喝下大约一半,他微微皱起眉头。
「虽然对身体很好,但对我而言太甜了。」
「是吗?那么,我也不客气了。」
感谢着替自己担任试毒员的但丁,阿尔文同时将酒杯贴上唇瓣。
的确甘甜。彷佛混合着蜂蜜的味道中,蕴含着独特的风味。一落入胃中便猛地发热,他心想:原来如此,这似乎能让身体暖和起来。
对但丁的体贴感到欣喜。
看着坐在对面的表弟微笑之后,但丁略为将视线别开。是害羞的缘故吧.
「话说回来——阿尔文。」
「嗯。」
「你知道托波罗伊王对这块贝涅波廉特抱持着兴趣这件事吗?」
「国王陛下他?对这么偏僻的地方?」
这还是头一次听说。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消息。
所谓国王抱持着兴趣,意思就近似于国王本身想要直接统治这块土地。
理所当然,这片土地正统的主人是欧基弗家族,即使是国王也不得无故强占领土。
做出这等蠢事,不仅无法成为其他贵族的楷模,倘若有个万一还会让大贵族反咬一口。但是,偶尔有弱小的贵族被凭空捏造出理由,遭到以「讨伐」为名的侵占也是事实。被安上没有缴纳约定的税赋、企图谋反、崇拜异教等莫须有的罪名,受到庞大的军势攻陷——如此一来连抵抗都没有办法。
然而这种事再怎么说,也仅限于在弱小的贵族,治理着利益庞大的领地的情况下。
「我不明白国王想要这块土地的理由吶。虽然进贡的小麦或纺织物质量极为优良,但因人口稀少所以无法期待能有可观的数量。说到其他出色的东西,也不过只有能够在森林中采集的一部分药草……国王的医师会觉得很有帮助但是……」
「国王才不会为了区区草药而行动吧。」
对于但丁的话阿尔文也深有同感。想要征召兵队出兵,需要相对的劳力与资金。如果拥有出产白银的矿山姑且不论,目的是药草的话太划不来了。
「那么其他还有什么……」
「这个嘛,我也没有清楚道那个地步。或许只不过是单纯的谣言罢了。无论如何,军备是最重要的。阿尔文,贝涅波廉特的士兵大约有多少?」
自行倒了一杯葡萄酒,但丁低声询问。
若像这般沉稳说话,那就是一阵相当悦耳的嗓音。撩起湿漉漉的浏海,流露一抹苦笑说道:「少到让你惊讶喔。」
「常驻兵只有城堡的卫兵而已。虽然村子里的年轻人组织了兵团,在农闲期间加以训练……但是若让国王的军队攻打进来,也撑不了一时半刻吧。」
「为什么先前没有强化军备呢?」
「因为没有必要。在贝涅波廉特这种只有森林的领地胡乱增兵反而会引起国王的注意,令他感到警戒。」
「原来如此,」但丁点着头凝视葡萄酒。下垂的睫毛相当地长。
尽管挂心国王的动向,但是能够像这样与但丁面对面,冷静谈话却是莫大的喜悦。即使只有一点点,仍能感受到与但丁之间的距离总算缩短了。由于甜酒而完全温暖起来的身体几近不可思议地放松,醉意开始急剧地流窜。连指间都颓软无力,阿尔文差点儿握不住杯子于是苦笑。
「真奇怪啊,我很少喝醉才对。」
但丁直直注视着苦笑的阿尔文。
「脸颊是蔷薇色的。」
「真的吗?真不好意思,拜托你不要那样盯着看。」
放下酒杯,但丁将手肘撑在桌子上继续凝视阿尔文。虽然嘴角被手掌遮住了,但是看起来总觉得似乎是正在窃笑。
「……阿尔文。你还记得宴会的余兴节目吗?」
「咦?」好奇怪,但丁的脸有些晃荡。
阿尔文揉一揉自己的眼睛,轻轻摇了摇头。
「射飞刀的事。那个时候,你对我说过吧?说『你绝对不会伤害我』。」
「啊啊,我说过喔。我还记得。」
一度恢复原状的视野,立刻又开始模糊。原以为是想要睡了,却不是那么一回事。宛如发高烧的时候一般,周遭蒙眬一片。
「意思是,你相信我?」
「当然啰。」
「也相信精灵的存在?」
「相信……但是我没有强迫逼你相信的意思。」
好热。这个房间原本有这么酷热吗?体内躁热,几乎令人想要脱下睡袍。阿尔文松开胸口的系带,宛如叹息般地吁气。
「我的义母——也就是凡戴克侯爵的妻子,她和精灵是朋友喔。」
「咦?」
用难以对焦的双眼望着但丁。黏贴在他脸上的是一道浅笑,将手挪开嘴角之后,他那堪称愉快的表情清晰可见。
「因此,她和你同样相信精灵。嗯,虽然还说不上能看见精灵的姿态……她邀请声称听得见精灵声音的可疑祭司,洒下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