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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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诔-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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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说的固然正确。我想说,当年皇上是依靠什么,巩固自己在众多皇族中的地位。”花杞垂下眼睫。
  堇枫尽力地思考,完全将之前深受重伤的事情抛掷云外:“那么……是皇上还是临淄王的时候,诛杀中宗皇后韦氏,匡复李唐社稷?”
  堇枫不愧很聪明,稍微提示,便一针见血点中要害。
  想当年韦后临朝,带着女儿安乐公主胡作非为,祸乱朝纲,卖官鬻爵。景元元年中宗驾崩,这件事与韦后不无关系。流言甚广,都说是韦后为了效仿当年的武皇,联合安乐公主,用糕饼毒死了中宗皇帝。
  当今圣上,即是玄宗,在当时还是相王李旦的儿子,被封为临淄王,果断地带领麾下骁勇善战的“万骑”军队,将韦氏乱党诛杀殆尽,在太平公主的支持下,帮助自己的父亲相王坐稳了李姓江山。从此,大唐江山才真正回归到李姓诸王手中,女性干政彻底宣告结束。
  可以说,如果没有临淄王李隆基的果断勇智,李姓诸王不可能这么顺利地重掌大权。
  可是,这件事和花杞有什么关系?
  堇枫百思不得其解。
  花杞将自己的左手放在堇枫眼前,大拇指上的玉龙头闪耀着震撼而霸气的光泽。
  “我跟你说过,玉龙头是沉壁坊的图腾,是第一坊主最高权力的象征,而你手腕上的凤血镯与我的玉龙头相辅相成。”
  花杞的声音低调而冷漠,带有一种冬雪般神秘冷酷的质感。他接着说道:
  “但是龙是皇权的象征,这对于普通人是个禁忌。并且,凤血玉是极珍贵的通灵宝玉,世间罕有。而这个青镯,它真正的名字,不是凤血镯,而是是贡觉玛之歌。”
  “贡觉玛之歌?像是夷狄族类的称呼?”堇枫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是的,贡觉玛之歌是当年吐蕃首领松赞干布迎娶文成公主时,连同玉龙头,敬献给大唐的宝物之一。是西藏雪域独有的珍宝。”
  堇枫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他不相信,这样珍贵的皇家珍宝,怎么会流落到花杞手里?第一反应就是玄宗赏赐给花杞的礼物。但随即被堇枫否决,堇枫和花杞的初相见,就是因为这两样首饰,当时两人还没有见过皇上啊。
  可是,象征皇权的龙饰,花杞怎么敢这样招摇的佩戴?这一切从何解释?
  花杞静静地叙说道:“此物几经辗转,落在武后手中,在当年中宗迎娶韦氏时,当做礼物又送给了韦家。”
  一瞬间,堇枫的心脏瞬间收紧,像是被一只罪恶的利爪紧紧握住。
  脑海里疑雾重重。珍奇的玉镯,韦氏被诛,玄宗登基,花杞对于皇宫的坚守……
  看似很多联系不上的事情,又好像到可以解释清楚了。堇枫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可怕的答案。
  “那么,你想说,你是……”堇枫的瞳孔微微地颤抖,脸色像是刚刚受过刑昏迷的样子,苍白如纸。
  花杞冷漠得如同一座雕像。
  “我就是韦氏最后一位侥幸存活下来的嫡亲后人。韦玘祯,才是我的本名。”

  『捌』

  花杞是韦氏的最后一位后人,他的父亲正是韦后的嫡亲兄弟,韦温。
  用怎样的心情能够表达堇枫此时的震惊?
  堇枫想象不到在那样血腥残酷的政权斗争下,韦后被杀,群龙无首,被屠戮的韦氏怎么可能会保护最后一位后人的周全?
  换而言之,花杞忍辱负重,放弃自由,在皇宫里,在凭借屠戮自己显赫家族从而登上皇位的玄宗身边,竟然呆了十一载。
  这是玩笑。
  天大的玩笑。
  但是就这样鲜活的发生在堇枫身边。
  手腕上的凤血镯散发出的气味消失了原先的希冀,温暖,柔情。
  那是缓缓升腾的苦痛,血腥,美好梦境崩坏的,最后的绝望所酝酿成的毒药。
  但是堇枫明白,花杞这么久的时间,这么充分的机会,十一年里,想要杀玄宗早就动手了。花杞,哦不,应该是韦玘祯吧,他不会是一个惜命的人。
  “为什么不动手。”堇枫现在趴着的姿势无法看见对方的脸。
  “我问你为什么不动手!!”堇枫怒吼着,扬手砸向床边的木饰上。
  连带着青镯,花杞死死地抱着堇枫的手。
  “因为他救了我。”
  几十年前纷杂记忆的断片,在那一瞬间趋于静止。
  韦玘祯童年最初的记忆就是漫天的大火。
  赤色的火焰,猩红的鲜血,绝望凄惨的呼喊,惊恐万状的脸孔,残暴的屠杀,都这样包围着他,把他逼得无处可逃。
  世界的主色变成了绝望的猩红色。
  精致高贵的屋檐上是血红色的天空,那密密集集地数不清的箭矢和长矛是红色幕布下飞翔的兴奋的恶鸟。昔日温柔的月亮第一次让韦玘祯感觉恐惧。满月也被猩红色的世界所感染,变得红彤彤的灼热,像一只可怕妖怪的血盆大口——将韦玘祯吞噬。
  尽职的管家把幼兔一样孱弱的韦玘祯用书箱装起来,顶着断裂的车盖,逃了出去。
  躲在书箱里的韦玘祯透过缝隙,看见了一个男人。
  驾驭着骏马,手执长剑,气宇轩昂的指挥着在场屠杀的士兵。他的脸像神祗一样英俊光彩,他的气势宣告着大获全胜的喜悦。
  韦玘祯年幼的心灵说不清是爱是恨。或许,韦柒祯那个幼小的年龄,根本不了解这一切。
  管家身中数箭,最后还是死去了。
  那全身插满了密集箭矢,血流如注的尸体,双手最后还在死死地抠住书箱。让韦玘祯永生不敢忘记。
  韦玘祯像一只幼小的临死前的小动物,拼了命的爬出书箱,拼了命的向前爬。一直到了天明破晓,惨淡的光线照射在他瘦弱的身上。
  那时的他刚刚学会走路,可是他实在走不动了,只能缓慢的爬,韦玘祯的手,脚,膝盖,全被磨烂。他的身后是一条长长的血迹。
  身后突然传来了阵阵马蹄声。
  韦玘祯被一股巨大的力道凌空揪起,韦柒祯没了命的尖叫。其实那个士兵只不过看上了小孩子脚踝处的巨大的青镯。可是很奇怪,那个镯子怎样都无法摘下来,士兵恼羞成怒,可怜的韦玘祯像个垃圾,被随手扔开。
  甚至已经连尖叫都没法叫出声了。韦玘祯那一瞬间已经感觉到了死亡的气息。
  忽然被一双有力的大手稳稳托住。
  韦玘祯躺在那身着青金色锋利铠甲的俊美男人的臂弯里。男人的眉梢弯弯,似笑非笑。
  他就是昨晚那男人。
  「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男人笑着把韦玘祯搂搂紧。
  浑身上下带来的血腥气息,浓烈得让韦玘祯熏得晕了过去。
  夜凉如水。
  清寂的玉笛声袅袅娜娜透过阁楼,在月色下弥漫成一道婉约而凄迷的景色。任是楼外飘起了潇潇暮雨,依旧抵不住美妙空灵的音。
  清凉的夜色中,仿佛一瞬间盛开了千百朵淡青色的牡丹。
  笛声忽的戛然而止。
  阁楼内,男人从背后搂住了吹笛人的腰。
  那是个眉眼精致的少年。
  「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形容少年这样姿容端秀的人再合适不过。
  “终于有足够的气力吹奏笛子了。”男人微笑着盘腿,用一个舒服的姿势让少年坐在自己腿上,然后紧紧地搂住。
  “我会杀死你。”少年忽然冒出来一句。
  “来啊。本王要瞧瞧,这些年我的杞儿有没有长进。”男人笑得风流不羁。
  少年恨声道:“除了嘲笑我你还会别的什么?”
  “还会把你教育的越来越才艺俱佳,知书达理,然后让你取我这项上人头。”男人笑着把少年反推倒。
  “你是我的乖孩子。”男人眯着眼睛,含混不清的说道。
  临淄王。
  ——“是是非非,我该如何决断?”
  韦玘祯心情复杂地闭上了眼睛。

  『玖』

  堇枫试图探究自己存活在世界上的意义是什么。生命总是显现出一种神秘的性质,就像堇枫始终不知道自己的明天在哪里,就像这偌大的宫殿实则是最完美的囚笼,只是少了赭衣塞路,囹圄成市的可怖景象。花杞就是和堇枫在一起惺惺相惜十多年的囚犯。
  他们,是共犯。
  花杞在十几年前用玉镯将堇枫锁在身边,堇枫不曾离去,只是为了陪花杞一起坐牢。穷其一生。
  只是希望花杞在看芙蓉花时,在吹笛时,身边有一个能够温暖他,支持他的……
  无法定义堇枫在花杞身边的地位。
  有莫名的声音告诫过堇枫,再华美的现实,终究是一场虚空。就像是震撼绚烂的烟火,落下的,不过是一地冰冷的灰烬。
  越是美丽惊艳的东西,死,就益发显得黯淡。
  可堇枫只是想抓住现在,就像个亡命的赌徒,在人生的赌桌前豪情的掷下赌注。
  ——然后万劫不复。
  万千思恋,只能化作堇枫指尖的舞蹈,古筝萧彻一夏的流年。
  长夜未央,堇枫微笑着用古筝伴奏,看着花杞吹笛。看着他老去,看着他,直到眼睛干枯,化成翩跹的花。
  堇枫真的变了。
  岁月打磨,将少年的一身锐气磨去,年年月月,堇枫读懂了花杞的心。一个眼神,一丝呼吸,堇枫就知道花杞是微笑,或是哭泣。
  就算在宫里,杨玉环嚣张跋扈,花杞也只是静静的观望,他对堇枫说,皇上是真的爱着贵妃的,他们真的像一对平凡的夫妻。
  李林甫的死去,杨氏一族的壮大,大批胡人兼任要职,那个叫安禄山的人流连宫闱以至于现今的安史反叛,战争迭起,花杞都不过问了。
  他知道自己的劝告不起任何作用了。皇上的心已经满满的被那个叫玉环的女人占据。倾尽天下如何?朝政错乱又如何?皇上只希望和杨玉环共度余生。皇上老了,他不再是那个英姿勃发的临淄王,也不再是原先开元年间,提倡赋役宽平,刑罚清省的开明君王。
  花杞看透了玄宗的心,一如堇枫看透了花杞的心。
  但可悲。
  花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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