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袍一甩步入雨里,刚走两步便看见那谁执了把雨伞倚在路旁,伞面落水,一滴一滴再归于地上小流。低垂的伞面晕了模糊的眉眼,崔小侯走过去挑起伞面看他,水滴顺着颊边滚落。
他一晃眼身体微颤,伸手去抹自己颊边的雨水,大概蒙蒙烟雨里,这一点水汽晕在脸上,他便当做是泪。
“流年。”崔小侯出声轻唤,那声音沾肩带发铺过去,再一丝一缕掺在雨幕里。
“碰巧路过而已。”流年的声线低沉,伴着雨水织在伞面的**。一抬头,眼神刚碰在一起,他便别首躲开。
嗯,碰巧路过,碰巧路过。崔小侯笑开了眉眼,伸手去扯他衣摆。触手还是这风里温润的冰凉,呵,碰巧路过,偏这衣摆上还残留着独驻风中的余韵。
崔小侯没言语,伸手去捞他擎伞的手,连指尖都是冰凉的。身体贴上去和他挨得更近,他却没察觉一样继续往前走,鞋底在青石板路上踏出悠远的节奏。
一张伞下一双人,何必还要贪心不足,回头见他晕着水气的侧脸,在昏暗的天光里似乎微微团着一笼微光。身形偏了他便靠过来,一把伞往自己这边偏了又偏,还要装作毫不在意无动于衷。
忽然伸手去捉他一侧的肩膀,二人并行而立,他停了一下便扭过头来。眉梢挑起。
“有事?”
话刚出口还未散开便被堵在口里,归家的小巷空旷而寂寥,一把伞落地,溅起不大不小的水花。
一双人,流年背抵着矮墙,低垂下的睫毛还挂着晶亮的水珠。房檐上额水流和缓,一滴一滴串成慵懒迷离的珠帘,近景远物都晕在水汽里越来越朦胧。一张脸贴上来,带着柔和的温度,在唇畔厮磨。
崔小侯挑着眼角,微抬起头轻吻流年嘴角,带着雨天特有的湿湿的凉意。一次又一次地浅尝辄止,衣衫湿透,伞骨弥烟,歪在一旁倒像是忠实的看客。
哧??只一声低不可闻的嗤笑,再把伞拿起来,宽大的伞面转来转去,斜飞出一串水珠,大大小小全汇进雨幕无根。
“走了,回家。”再伸手去扯他衣角,略低的身形还需抬头去看他隽秀挺拔的眉眼。
他亦无话,也不低头看自己,又是一伞一双人,越去越远。
雨下的大街空空荡荡,行色匆匆的行人走过了不少,卖伞的小哥收了最后一把伞准备回家,牵着娇滴滴的媳妇冲进雨幕。
忘舒抬头望望天,依旧是厚云低垂,没有要停的意思。连买把伞都没有赶上,自嘲地叹口气,抱臂站在檐下,耷拉着眼睑看雨珠一串一串连在房顶和地面之间。
“那个,顾公子。”这轻唤声音很低,却猛然间惊了忘舒回头。一把旧伞缓缓扬起,露出一张简单到朴素的脸。
“许公子。”忘舒抬眼回礼,看着这个曾救过自己一命的小画家,耳朵涨的通红,拿伞的指节都慢慢凸起。
“我们,我们一起走,可好?”看那耳朵上的红晕渐渐弥漫到前面颊上,画家的声音本就又低又小,晕开来在雨声里便低不可闻,可忘舒还是听见了。
“那就多谢了。”忘舒抬头直望进他眼里,他忙低了睫毛要躲,却似是挣扎了半天也犹豫着望过来。
弹了弹衣摆把怀里的东西拿出来,两根琴弦一盘墨,裹在怀里小心翼翼的,莫要弄湿了才好。抬脚正要往雨幕里走,身后的画家依旧怔在原地。
“怎的不走?”忘舒回头,他便猝不及防收回目光,伸手过来像要牵他衣袖,犹犹豫豫二进一退。
好容易一咬唇把手伸过来,却是拂开他肩上的发丝,捏起一只断翅的飞虫。
“嗯,谢谢你啊。”忘舒见他局促,不禁笑的眉眼儿弯弯,却没想到他越笑他便越是局促。
“没事,走吧。”他终于一边往前走一边伸手来扯忘舒衣袖,雨天路滑,一个不稳脚下趔趄便握住忘舒手腕。
瘦,这回心下的第一个感觉竟不是怯,食指拇指各合上一个关节还握的松松垮垮。
冷,第二个感觉,他没想到身体也能有这样凉薄的温度,他似乎凉过了这秋天的雨。
“以后要多穿些才好。”一个不防竟泄露了心底的话,陆诩一怔,赶紧松手闭嘴。
再抬头,忘舒只是紧抿这唇不语,并肩而行,忘舒的肩蹭着他的上臂,忽然就发现了,原来现下处的是伸手就能触及的距离。斜眼偷瞟,看他黑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两扇阴影。
伞面往那边儿放放,再往那边儿放放,他只是走路,目不斜视,还好没有发现。露出伞下的肩膀全然湿透,心里却是暖的。
“顾公子,以后别再公子相称了,我表字子言。”好容易说出来,再斜眼瞟他神情,可他神情却掩在睫下看不分明。
“嗯,子言,叫我忘舒便好。”
天雨不停,共打一把伞再一路走到尽头,青衫湿透,雨水顺着指尖滴落。
忘舒,忘舒,忘情解忧,郁郁而舒怀。果然是不错的。
第二十一章 行也思君坐也思君(上) '本章字数:2085 最新更新时间:2012…12…19 13:11:3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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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至门前,忘舒只倚门回首莞尔一笑,嘴角微勾,却是眉眼平整全不似一副开心姿态。发上衣上全是潮湿的水气,陆诩伸伸手,终究缩回去,满面犹疑也化作一个笑,湿淋淋的伞面放下,乱淌了一地的水流。
“那我走了。”怎么在他面前全然不会言语,旧伞面还是转啊转啊,伞面上的水还是画着圆润的弧度抛出去。
“不如留下来喝杯茶,可好?”忘舒看他转着不松手的伞,伞面的雨珠留不住也抛不完,再转再有,还转还有。
画家怔然抬头,刚好跌进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瞳仁里。那人伸手拉他进去,又伸手合了他手里的伞顺手搁在墙角。
“那便叨扰了。”被拉着坐下老半天,直到忘舒拿了干毛巾去拭他肩上的水渍,才刚刚反应过来,一手尴尬地接过毛巾随意在身上揩抹,一边斜眺着他煮茶的身影。
发迹还没拭干净,那便袅袅的白气便升起来,氤氲朦胧中他一方身影似幕若画,巧巧笼在那一团白雾里。
再回头,煞那惊觉原来这是他的房间,心底蓦地升起一丝慌张,手不知往哪儿搁了,眉眼也不知往哪儿瞟了,细细地看方觉不够,只得一点一点的品,像上次轻啜他给的香茶,芳香馥郁里全是知足。还有,不知足。
深色的檀木桌,橡木椅,自己身下一方软榻,再看再看,这几样事物也再简单不过。而他却像是入了梦境,就像平日里画画儿入了迷,出也出不来。
鼻尖儿忽的捉到一丝沁香,细细一嗅,这房里似乎还有淡淡的篆香味儿。这香味儿也真体贴,贴着鼻子缓缓流入体内,笼着四肢百骸的皮肤无一处不熨帖。
“天凉了,喝些普洱是最好,你说如何?”正沉醉,却听他的话在耳边轻响,一下子回了神儿,心下将自己又羞又恼。
“好。”陆诩答。忘舒笑笑不语,又回头掰了快茶饼投进煮开的水气里,霎时茶香四溢,好像还弥散着淡淡的苦味儿,漫上心尖儿硬是逼出一点儿甜来。
陆诩苦笑,魔怔了,他是入了魔了。
“子言平日里爱什么茶?”忘舒在煮茶的小火边坐下,一张脸似乎暖回来了,不似刚才那般苍白,眼睛睨着一锅清汤,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他搭话。
窗外的雨还在下,那把旧伞就立在墙边,脚下早积了一滩水渍,蜿蜿蜒蜒全总也流不出那块儿地方。
“什么都好。”他答,心里却想着那日的一品红,然后再想今日的普洱,纵是一般滋味,也比一叶千金来的怡人。
什么都好,只要是你的茶。
这句话埋在最深最深的地方,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哧??”他却笑了,小小的酒窝一边一个晕开,贝齿微露,盯着陆诩的眼睛明明亮亮。
“哪有什么都好的道理,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你这人倒也有意思。”
茶水滚了两趟他便提壶冲茶,一只茶碗儿递到面前,白瓷儿杯里映了一张看不清面目的脸。
陆诩伸手接过来,可惜了,茶水太烫,这杯上不可能还有他的温度。指腹细细摩挲白瓷上的纹理,茶水的温度叫手指微微刺痛。都说十指连心,那刺痛还真的隐隐约约传到心窝里,像扎了一把毛发,痒痒的搅人安宁。
“怎么样?”忘舒看他发呆,便伸过手来碰他手里的杯子。
“烫着了?”手上依旧是凉薄的温度碰着指尖,突然很想反手握住,就这么把自己手心里的温度传过去。
可惜不能,猛地抬头,才发现自己嘴里含着一口热茶,半天没着咽,赶紧咕咚一口咽下去,也咽下去自己失礼的痴念。
“没有,很好喝。”头摇的像拨浪鼓,不出所料又见他漾开两只浅浅的小酒窝,一左一右,一前一后像陷在深渊里。
“你呀…”忘舒叹口气,似乎怪他糟践了自己的好茶,复又低头啜茶,睫毛上都熏了单薄的雾气。
“明天,明天我生辰。”似是想到了什么,画家猛地在椅子上弹了一下腰身,最后却并没站起来。两颊红红地看着忘舒,似一只等人的小犬。
“哦?是该恭喜了。”忘舒笑的更深了,小小的酒窝越晕越深。
“你可来?”画家有些急了,一句话说的音调忽然拔高,忽的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又红了脸嗫嚅着解释。
“不是,是家乡的习俗,生辰定要高朋满座,否则不如不过。我孤身在这京城浸淫许久,太久没与人一同,一同……”话到此处,声音越来越小,最终断去。
忘舒歪着头看他,含在唇边的笑消失了,他顿时心下一揪,急了,是自己太急了,恨不得一口银牙咬碎,悔不当初。
“要吃些什么?喝什么酒?桂花酿如何?”忘舒却开了口,回身给他填上一碗香茶,袅袅的白气散开,搁在二人之间,你来我往,目光里都是模糊不清。
“啊?”画家张大了嘴,一脸的难以置信。
“明日你生辰,我便带了点心酒水去寻你,吃一碗长寿面,简简单单,你说可好?”忘舒看着他的脸说的认真,普洱微苦的味觉在嘴里散开,自己一人在这世间予予独行太多年,早知这样一次简单的陪伴就能捂热一颗冷透的心。蓦地想起那双狭长的眸,孤寂冷漠的夜里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