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脸不禁变得红了,两道剑眉紧紧蹙在了一起,望着窗外一言不发,他脑子里又在重新思考着新的复仇计划了。
一个陌生的人,贸然接受了人家的招待,他的内心是错综复杂的。首先对于居所的主人,应该认识得很清楚;尤其是像“狼面人”这么一个神秘的人物,更是应该加以分析。因为外面传说他是一个强盗,对于一个强盗的友谊,尽管他是一番热心,也应该多加考虑,或是设法劝导他归入正途。
这些都是潜在谭啸内心的意识,可是他并没有与依梨华讨论,只想自己暗中去注意观察他。那么,那个生病的朋友,该是第一步下手的对象了!
午夜,无风无云,夜幕深垂,院落里一片静寂,天上虽有月亮,可是月如钩,光不亮。在竹床上翻侧难眠的谭啸,终于翻身下床,轻轻走到窗前,用手轻轻推开了窗户,却见身着白衣的袁菊辰,正负手在院中踱着。
他的脚步很轻,像是有满怀的心事,不时地仰首长叹,最后转过身子,直向那白石房子行去。谭啸心中一动,当时微提长衣,轻如狸猫似地翻出窗外,用“燕子钻云”的轻功绝技,拔身上了一株极高的竹梢。袁菊辰忽然站住脚,回身看了看。
谭啸在树上暗惊:“这家伙耳朵真灵!”
袁菊辰看了一会儿,才又回过身来,继续前行,径直走进那白石房中。谭啸略为犹豫之下,决定探测一个究竟,当时提着丹田之气,展出上乘轻功“凌虚踩云步”,月光之下,只见他身形如乳燕出巢,几个起落,已飞纵到了那白石房屋瓦面之上。
他轻轻俯下了身子,却见室内灯光亮着,微闻得有人说话的声音。
谭啸呆了一会儿,自然,自己背后探听人家的谈话,那不是光明的行为;可是为了要对这位新朋友进一步的了解,他还是决心看一个究竟。
窗内垂有紫色的窗帘。谭啸用指甲轻轻挑开一条缝,凑目其上,当他看到屋中情形之后,不禁脸红了,忙把头收了回来。
他没想到,袁菊辰所谓的病友,竟会是一个女人。他很后悔跟来,可是自己好容易来了,再马上回去,却又有些不大甘心。正在两难之间,忽听到室内那女人娇喘细微的声音。
“菊辰……你不要这么侍候我!我已经不行了……你……你年纪也不小了,不要为我耽误……”
袁菊辰打断她的话:“你不要说这些……白姗!我离不你!”
那声音像是哭泣,谭啸不由心中又是一惊,忍不住又轻轻凑目其上。却见穿着白衣的袁菊辰,正趴在一张红木床上,两条腿半跪在绛色的地毡上。
室内摆设十分阔绰,长案上展着一张画绢,绢上是一幅未画完的山水画;银质的高脚烛盏,插着三支红烛,分置在长案和床头小几上;墙上挂着铜萧和一把月琴;阵阵檀木香气,由案上的一个三足小鼎中溢出,令人闻之心旷神怡。
红木大床上,覆着绣有鸳鸯戏水的蓝缎子被褥,一个白皙清瘦的少女,正拥被坐在床上。她上身披着一袭鹅黄色的宽松衣服,后背垫靠在厚厚的枕头上。这少女一双眸子似乎特别大,但是充满着忧郁、深沉、多情和虚弱。
她轻轻举手掠着长发,那只扬起的玉腕,瘦得只见骨头和一层皮,十指尖尖如春葱似的。从那莹莹如玉的肤色里,似可想见当初丰腴华润的肌肤。她有一双黑细的蛾眉,薄薄的嘴唇,这些都配衬在一张消瘦苍白的面颊上。
她一直不停地喘息着,看来确是身染重症,弱不禁风。
此刻,她正深情款款地注视着袁菊辰,她那大而美的眼睛里,已经让泪水占满了。
袁菊辰紧紧埋首在她盖着被子的腿上:
“白姗,这一生我爱的只有你一人,我永远不离开你!”
少女伸出白瘦的手,轻轻抚摸着他浓黑的头发,就像女孩子摸着她们最心爱的小猫一样。
“傻哥哥,你莫非不知道,我快死了?说不定今天还是明天。”
袁菊辰忽然抬起了脸,苦笑道:“你不会,万一你真的……”
他长叹了一声,睁大了眼睛,又摇了摇头道:“你不会的!来!我抱你起来,我们出去走走,你不是爱看月亮么?”
他说着站起来,就要伸手去抱那少女。那姑娘摇头道:“不要抱我,今天我累得很,你那两个朋友睡了么?”
袁菊辰点了点头:“他们早就睡了。”
病女又问:“他们都是汉人?”
“不!那女的好像是哈萨克人。”
“他们很亲爱么?”
床上的病女有些伤感地问。袁菊辰点了点头:“和我们一样亲爱,他们是一对幸福的情侣!”
窗外的谭啸不由脸色微微一红,心中却颇有感慨地道:“你们何曾知道,我们也是用血换来的爱情啊……”他看到那病女听了袁菊辰的话后,竟自哭了。她呜咽道:“菊辰……为什么我们这么可怜?我为什么要得这可怕的病?”
她说着竟一连气地咳嗽起来,她咳得很厉害,整个床都在颤抖;尤其是床前的那盏灯,灯芯晃来晃去。那摇晃的灯光,照着病女苍白的脸,看来很可怜。
谭啸看到此,不禁一阵心酸,连眼泪都淌出来了,他暗暗地想道:“原来人世上,多的是可怜的人啊!”
这时,袁菊辰正以手抹着脸上的泪,他站在病女身后,一只手轻轻在那少女背上推着揉着。
病女这一阵咳嗽,竟咳起没完,咳到最后,气都接不上,连眼泪也咳出来了。
袁菊辰的泪大颗大颗地滴在她的背上,室内灯光凄凄,把二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看着真是好不凄惨悲人。忽然,袁菊辰扑倒在那病女身上,紧紧地抱着她,用断肠似的声音道:“白姗……明天我带着你回去,我们离开沙漠吧……你的病不能耽误了!”
病女仍然慢慢摸着他的头发:“菊辰!那是不行的,你看我这个样子,哪还能再……”
她咬了一下樱唇,苦笑了笑:“我挂念的只有你。菊辰!你要听我的话……你会听么?”
袁菊辰流泪点头,激动地道:“我会!我会!我一定听你的话!”
他就像一个孩子似的乖顺。病女听了他的话,脸上不禁带出了一丝欣慰的微笑,她点了点头,大眼睛里闪烁着极为兴奋的神色:“好!那你坐好了,我有话告诉你。”
袁菊辰仰起带泪的脸,怔怔地看着她,慢慢站起来,病女笑了笑:“坐好了!这么大个子也不害臊?”
袁菊辰望着她费解地笑了笑,坐在她床上。病女伸出一只白瘦的手,让他轻轻地抚摸着,轻轻叹息了一声,语音带悲地道:“我说的几件事,你一定得答应,要不然我马上就死!”
袁菊辰吓得紧紧皱着眉头道:“什么事?我一定答应你!”
病女叹了一口气:“我从来没有问你平日做些什么,但是我知道你是个马贼。我也知道你是劫富济贫,但是,抢人家东西总是不对的,菊辰……”
病女用手揩了一下泪水继续道:“我不能看着我最心爱的人当贼,也不能让你自毁前程,你答应我,永远也不要再干这一行了,行不行?”
七
袁菊辰身子微微战瑟着,他紧紧地握住病女一只手,点头道:“白姗!你放心,你是为我好,我怎会不知情,从明天之后,我永远不再作了。”
病女笑了笑,妩媚地瞟着他道:“真的?还有那身狼皮也丢了吧!一个男子汉,行事要光明正大,装成一只狼干什么呢?真难看死了!”
袁菊辰脸色涨红,想要说什么,可是他却默默地点了点头。谭啸在窗外,心中暗暗赞佩这病女的见解高洁,同时更钦佩袁菊辰为爱的牺牲。只见那病女浅浅一笑道:“我知道你喜欢狼,因为它们救过你,你也懂它们的话;可是它们到底是凶恶的野兽,而你是可爱的人。在我的眼睛里,人世上再也没有一个男人比你更英俊了……菊辰!我真爱你!”
袁菊辰脸上掠过了一丝微笑,紧紧地摇了一下她的手,把病女的手轻轻地贴在自己脸上,目光之中闪着兴奋、羞涩、伤心的泪光。
“白姗,我答应你,我都答应你。”
病女现出一个令人难以觉察的微笑:“还有呢!你听着!”
她又咳了几声,袁菊辰忙倒了一杯茶,小心地捧给她,病女轻轻呷了几口,摇了摇头,菊辰放下杯子,又坐在她身边,微微轩眉道:“你慢慢说,我听着就是了!”
少女点了点头,两只手摸着他的领口,为他把领上的那个扣子扣上。她凝着眸子轻轻地说:“你年纪还轻,沙漠里不是你永远停留的地方,我死之后,你答应我离开这里,到中原去!”
她脸上没有伤感,却带着微微的笑容;可是,袁菊辰却禁不住落下泪来。
病女拿着一块手绢,轻轻地为他擦着泪,一面笑道:“傻哥哥,人总是会死的,你看我这个样子……”
袁菊辰摇头,大声道:“不!不!你绝不会死,我也不会去中原,我在这里陪你住一辈子!”
病女嘴角带着惨笑,收回了手,微愠道:“我给你说正经话,你怎么老是不听呢?”
袁菊辰低着头讷讷道:“我也是说正经话,万一你要是真死了,我也陪着你一块死,我绝不一人独自离开沙漠!”
病女忽然怔了一下,她脸色倏地一阵惨白,张大了眼睛,颤抖地说:“你说……
什……么?”
袁菊辰毅然抬起头,苦笑道:“白姗,你自己要想开一点,万一你死了,我决定溅血在你床前,表明我对你的爱心。”
他才说到这里,忽见那病女向后一仰,整个身子睡了下去,她口中颤抖地道:“菊辰!你……”
袁菊辰不由大吃了一惊,吓得脸色铁青,惊慌地叫道:“啊……白姗……你怎么了?”
病女拉着他一只手,抖颤颤地坐了起来,用乞求的口吻,喘成一气:“快收回你的话,快收回去……”
菊辰吓得点头道:“好!好!我收回,我收回,你……好一点儿了没有?”
病女没有回答他的话,却逼迫着:“你快答应我,等我死之后,你必须要离开沙漠。
你不许为我守身不娶,你当面发誓!”
菊辰脸色骤变,冷汗直下,他双手握着病女一只手,双目下垂,落泪道:“这太残忍了!白姗,请你原谅我,我不能!”
看到此,窗外的谭啸一颗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