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仪这一惊可谓不小,忽然,他只觉得腿上的人身子一软,整个人朝他的身上瘫过来,手也环了过来,脑袋也抵上了他的肩头,就如同一个主动的拥抱。
仲仪心中又喜又疑惑,把他的身子扶正了,摇了几下见没有反应,才发现他居然不知什么时候昏了过去。昏过去的常明兮,眉头间的褶皱也没有了,眉目清和,端的是一副美绝天下的容颜。仲仪的手轻抚上他的面颊,面上难得的带着几许戚戚之色,他轻声道:
“楚楼,你若一直这般乖顺,朕怎么舍得叫你难受分毫。”
他默然一声长叹,匆匆几下射了出来之后,把他打横抱起,抱到一边暖阁屏风后的床榻上去,又招呼了朱振去打热水,自己亲自为他清理。
走出御书房,沿着巍峨的宫墙一路走着,越走越加快脚步,快到凉音阁的时候,安宁终于绊了一跤,手上的汤药洒落,滚烫的汤汁淋在手上,药盅碰地而碎。
“主子!”芹月惊呼一声,赶紧捧了安宁的手来看。
被烫到的地方先是变红,继而很快起了小小的水泡,周围一圈的皮肤也开始微微地泛白。安宁的双手朝前伸着,蹙着眉,手指一点点小心地伸展开,额头上疼出了细细密密的汗。
芹月几乎要哭出来:“主子,您的手!”
“无妨,”安宁仔细看着手上的水泡,暗暗思虑片刻,道,“这伤得正和我意。”
芹月不解,伸手一抹泪:“主子您在说什么呀。”
安宁朝后退了几步,身子靠在宫墙上:“有些时候,有些事情,谁知道是福还是祸呢,就像现在,我的手受了伤,那我也不必再为宫里的那些人编什么劳什子花篮了。而同样的,皇上喜欢那个人,那也不正是我想要的么?”
春寒料峭的冷风拂在烫伤的手背上,痛感之间混杂着一丝惬意,安宁微微仰着头,俯视着自己的这双手,笑道:
“虽然痛在我身,痛在我心,可于我来说,焉知不是福呢?有些事情,就得拿这些来换啊……”
入夜的时分,常明兮悠悠转醒,周身都乏得没有力气,可后/庭虽然胀痛,但是却没有粘腻的感觉,他心里清楚,定是仲仪找人帮他清理过了。
目光微微一转,便看见仲仪坐在床沿边看着他,他心下一惊,立刻坐了起来,而仲仪却伸手按住了他的肩:“你累了,再睡一会儿。”
常明兮垂下眼帘,不动神色地挡开了他的手臂,起身下床,叩首之后,清清浅浅四个:
“微臣告退。”
说完,他站起身来,咬紧了牙关,佯装身体没有任何不适,一步一步地朝外走去。
仲仪看着他决绝而清冷的背影,怒意过后,心中反而泛起些微的苦涩之感。此时,他一个大步迈上前去,从后面抱住常明兮的身体。
34、第三十四章 前线
“你就这样不愿意看见朕?”仲仪贴着他的耳畔问道。
常明兮闭上眼:“本是皇上厌恶微臣,微臣无颜面见天颜。”
仲仪耐下心来,用从未有过的柔声细语对他说着:“朕若说已经不再厌恶你了呢。”
常明兮轻笑一声,毫不在意的样子:“那便是微臣的福分了,微臣此后定会尽职尽责,尽到一个臣子的本分。”
仲仪没有生气,反而听得更加心痛,手臂一分分将他环得更紧,宽阔的胸膛抵着他微凉的后背,双手也握住他的:“以前的事俱都忘掉吧,朕以后不会再逼你,只要你肯乖乖留在朕的身边。”
常明兮沉默片刻,那悄然无声的时光里,等得仲仪心都要揪作一团了,久久,才听见他缓缓开口:“微臣若是说不,皇上会逼我,还拿以前的法子对我么?”
常明兮能感到,仲仪握着他的手在颤抖着。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仲仪轻轻笑起来:“不会了……朕不会再逼你……”
常明兮道:“那请皇上放手。”
仲仪有些犹豫,而就在这犹豫间,他感觉到常明兮已经有两下挣脱的动作,他也只好在怔然间松开了手。
常明兮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去。
仲仪刹那间,只觉得心口绞痛万分,那种巨大的空茫感袭来,叫他有一种错觉,好像自己终其一生,也抓不住这人的衣袂片角。
而就在这个时候,他看见常明兮的脚步顿了一下,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事情,又转回身来走到自己面前。
仲仪诧异地看着他,心中不由的腾起一丝希望。
常明兮在他跟前跪下,深深跪伏下来,道:“微臣恳请皇上,将微臣调去前线。”
仲仪只觉得自己听错了,窗外一片浓的似墨的黑夜,月亮高高的、不可触及的在天穹上挂着,窗檐上的冰棱已经融化殆尽,春天就要来临,夜却还是这样冷得寒彻肺腑。
“你说……你说什么?”仲仪不敢置信地问道。
常明兮不紧不慢地再次重复了一遍:“请将微臣调去前线。”
仲仪的声音寒冷如冰:“为何?”
常明兮道:“皇上重用微臣,朝中已颇有微词,无论如何,微臣也无法再在御书房侍奉下去,唯有在远在千里之外的战场上建功立业,才能名正言顺地回到朝堂之上来。”
“你何时竟也在乎那些迂腐之人的闲谈碎语了?”仲仪问道,有几分不信之意。
“纵是再迂腐,也是大宸的朝中重臣,他们的话,皇上不可坐之不理,”常明兮道,“况且,皇上曾许诺相助穆也王子,西宛国国主老迈,西宛战事一触即发。而襄丘向来对我朝边境蠢蠢欲动,不可从那儿调遣兵力,如今前线正值缺人之际,微臣理应前去支援。”
他说的句句入情入理,竟叫仲仪找不出一句话来反驳,看着他乌发垂散,深深叩拜请求的样子,心中一团火直直地窜上来,叫仲仪想要发怒,甚至恨不得把他圈禁起来,就像是先帝一样,把他一辈子拘在花榭里,只能为自己所有。
但是残存的一丝理智告诉他,他绝对不可以这么做。
他想着燕朝泽等大臣们的折子,想着常明兮的那张脸,他想到很多很多事情,纷乱嘈杂之间,连他都都不禁想要问自己,是否真的应该将常明兮远调边疆,让自己也冷静一段时日?
常明兮静默着,等着他的回应。
许久之后,仲仪蹲下身去,一只手抬起常明兮的脸,凝视着他的双眸,道:“朕在这次增援西宛国中,升你为二品副将。”
这便是答应了!
连常明兮自己都没有想到,他竟然会答应得这么快,他眼睛微微一眨,仲仪又松开了手,站了起身,像是生怕再多看他一阵,下一刻便会忍不住改了主意。
“多谢皇上。”常明兮道。
终于可以摆脱自己的桎梏了,他心中应该是高兴的吧?
仲仪想着。
“这次的主将,依然由裴将军接任吧。”仲仪竭力表现如常,问道。
常明兮却道:“皇上,微臣以为不可,西宛路途遥远,裴将军刚刚从西宛回来,在比武一事上又受了重伤,若再次调遣,实在是太过劳累。”
“那依你之见,这次派去增援的总将何人为宜?”仲仪问道。
常明兮思忖半晌,后答道:“微臣以为,襄宁王可看堪此大任。”
“襄宁王……”仲仪缓缓地念出这个名号。
襄宁王,琰元。
骨髓里仿若透着风,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仲仪霍然间竟有一种幡然醒悟的感觉。他想起那一天在校武场上,琰元腾身而起将常明兮救下,又拿手绢替他拭去脖间血迹的一幕。原来如此……仲仪竟不由的森然地笑了出来。
“你先平身吧。”仲仪俯视着他,道。
常明兮站起身来,依旧低垂着一双孤冷的眼睛,显出谦恭倍顺的样子。
仲仪看着他的模样,心里竟不知为何,只觉得一阵做作恶心,他的手摸上常明兮的下颚,而常明兮只是身上如打了个寒颤一般,便再没有其他躲闪的动作。
逼着他抬起下巴,仲仪细细打量着他脖颈处的那片肌肤。
被剑割伤的地方愈合得差不多了,只不仔细看的话还是能看见伤疤,仲仪的手指探上那道刀口,指尖在上面来回地轻抚着。
战场那样的地方,如果琰元真的能护他周全……
“朕满足你……”
仲仪的指尖能摸到常明兮颈部血管的跳动,和他的心跳是一样的频率。
“这次的主将,襄宁王,琰元。”
西宛国穆也王子要夺位,大宸派兵支援,已经不是朝堂上的秘事。但是第二天,仲仪在早朝上宣布,任命襄宁王琰元为总将,常明兮为副将,出征西宛,不日便将启程,还是惊诧了不少臣子。其中最讶异的,莫过于两朝元老,右丞相燕朝泽,他昨日上交的折子皇上迟迟没有批复,今日便下来这么一道旨意,想来其中是大有关系的。
不过倒也罢了,退朝的时候,燕朝泽坐在回府的车里,心想,只要这常明兮能够远离皇上也就够了,战场可是刀剑不长眼的地方,生死之事谁知道呢。
再说裴铭因伤好几日都没能上朝,一直是由许由是日夜照料着,无奈他白日里也要上朝,一般来说,上朝的臣子三更天便要在干邑门门口候着,等到了四更天才能入朝,五更天的时候皇上才正式上朝。许由是早出晚归,几日下来,消瘦了不少。
不过好在裴铭身子骨健壮,没几日就好得差不多了,后来几日没去上朝全是因为偷懒。他在家跟厨子学着做饭,学了半天也只有熬白粥是最拿手的,幸好许由是回来的时辰也是吃早饭的时辰,一口白粥也能对付了。
看许由是咕嘟咕嘟喝着自己熬的粥,裴铭一脸喜滋滋的模样,许由是放下碗,摇头叹气道:“刻薄啊刻薄,我端茶倒水地伺候你,回来也只能有一晚稀粥喝。”
裴铭伸手去捏他的脸颊,道:“嗯,是瘦了。”
说完又去捏他的腰:“身上都没几两肉了,抱起来真不舒服,改明儿学个炖蹄髈给你补补。”
手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