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两个问题,听得常明兮表情略略有些僵硬,过了会儿,他转过头聚精会神地看着水面:“微臣与琰元见面,不是皇上安排的么?”
仲仪听了不禁失笑:“这是朕为你圆谎,搪塞大臣的话,怎么你拿来搪塞朕?”
悠悠一声叹气,常明兮眉目间似有怅然,道:“微臣是大宸的臣子,自然心中要有江山社稷,要有百姓民生,琰元叛国,明兮理所应当为国效力,清除逆贼。”
虽说的虚头八脑,倒也不失为一句实话,只是不知为何,仲仪总觉得听着别扭。
“你心中装了那么多东西,可为朕留了一席之地?”稍稍凑近了过去,他问道。
常明兮转过头来,正好与仲仪对视,他的眸色呈微淡的琥珀色,在雾气中越显朦胧,而仲仪的瞳色却是黝黑深沉,就这般凝视着他。
像是叫上了劲,谁都未曾先移开目光,直到雾气减淡,常明兮才终于有些挨不住了,眨了下眼睛,低声道:“微臣……”
唇上被什么轻轻抵住,随后炽热的气息铺天盖地而来,仲仪微微侧着头,与他鼻尖错开,一睁眼便看见对方闭着眼睛,睫毛颤动的模样。那般闭眼温顺的模样是仲仪平日里鲜少看到的,只是如此简单的一个动作神情便能叫他心中愉悦,于是仲仪愈加倾身,吻得更深入,叫常明兮不由的身子后倾,仲仪又一只手臂拖住他的腰,以便他两手握着鱼竿。
“皇上,皇上……”
深吻间,常明兮忽然轻轻扭头挣脱了他,道:“鱼上钩了。”
仲仪一惊,转头一看竟是真的,那鱼竿上下摆动,一看便知钓上的鱼不会小。常明兮站起身来,努力稳住身形,看样子却是有些吃力,仲仪见状,也跟着站起身来,站在常明兮的身后,双臂绕过他的身子与他一起握住鱼竿。
“说一二三,一起向上提。”仲仪道。
“是。”
“一。”
仲仪的气息就拂在他的耳后。
“二。”
常明兮的后背紧贴着他的胸膛。
“三!”
二人一起将鱼竿向上提起,刹那间一条白色的大鱼摆尾跃出水面,水花四溅,雾气在阳光的照射下已经尽数散去,冬日里耀目的日光洒在冰面上,又被水花反射出去,一时间金光灿烂,连时间都变得缓慢起来。
因为用力过猛,两人一齐朝后摔倒在地上,仲仪怕常明兮磕到脑袋,手掌拖着他的后脑勺抱在一起就地打了一个滚,停下来后,仲仪从常明兮的身上撑起身子来,盯着他看。
鱼也摔在地上,精神头大得很,扑腾个不停。
听着耳边大鱼扑腾尾巴拍打着地面的声音,又看着身子底下躺着的常明兮,仲仪与他四目交缠,忽然就笑出声来,眼睛也半眯起来。
常明兮起先是不解,可看久了对方的笑颜,不知为何,嘴角跟着也就向上浅浅一勾。
“你笑起来才算是倾国。”仲仪道。
愣神片刻,笑容很快又消失了,常明兮不着痕迹地推开仲仪,站起来后捡起地上的鱼,解了鱼唇上的钩,将它重新仍回桐池里去。
“皇上若是想喝鱼汤,还是下回再来吧。”
摆明了是被拒绝,仲仪也不恼:“朕方才也觉得不妥,这样大的鱼怕是桐池里的灵物,还是放生为好。”
“那微臣告辞了。”说完规规矩矩地行了臣子之礼,转身朝花榭走去。
那日晚间,花榭里一如既往地冷寂,到了掌灯时分,却有朱振带人前来奉上二物,说都是皇上赏的。
待朱振走后,常明兮在灯下拆开那一大一小两个盒子,只见小的盒子里摆的是一块雕着鲤鱼的白玉,在烛光下看那鲤鱼栩栩如生,加之白玉剔透润泽,如同真的在水中畅游一般。将这块玉在手心中摩挲着,一边又打开那长一些的盒子。
打开后看见,这盒子里装的是一柄折扇,展开扇子,发现扇面上题了几句词。细细读来觉得有些耳熟,想了一会儿后才想起来,那日仲仪宿在花榭里,说在书里看见了几句极妙的句子,曾读给自己听过。
倚栏休梦去,缘尽半生来,饮得茶凉,看却归鸿,情长至倦浓。
年岁花相似,岁年人不同,寒暑秋冬,人间天上,自有云归处。
“你要带我哪里?”醒来后许由是发现自己被点了穴,虽然可以行动自如,但是轻功却一点儿也使不出来了。伊贡见他醒了,当下就揪着他脖子后的领子,带着他一路朝某个方向走去。
伊贡也不说话,揪着他衣领的动作又极其粗鲁,许由是脖子处被扯得一阵疼痛,却也不敢发出声音,只默默地打量四周,认得这依稀是京城里的某条巷弄。
月儿西挂,到了一处极普通的民居门口,伊贡站住了脚,在门上轻叩三声,不一会儿,一个像是仆人的少年前来开门,打了一个哈欠,声音囫囵不清地说:“先生已经睡下了,您明日再来吧。”
伊贡一笑:“药引子我已经寻来了,先生总得见见。”
仆人一个哈欠似是没打完,捂着嘴巴,眼睛咕噜咕噜地在二人身上扫了一圈,最后仿若无奈一般让开身子:“那进来吧,我去请先生。”
伊贡依然是揪着许由是,二人闪身进了门内,仆人朝外四处瞄了一眼,阖上门,截住屋内的最后一缕亮光。
进去后,见不过是个寻常药店的模样,仆人在前一路引路,敲开隔板,又向地下而去,才见着了伊贡今日要带他见的人——琰元。
许由是一言不发,他只需看看琰元,又看了眼伊贡,便知晓了其中缘由。
没有想到琰元竟能想到这招,勾结襄丘无异于引狼入室,只不过琰元太想得到这个皇位,又自恃是襄丘大汗的皇孙,便黔驴技穷赌上一赌了。
屋内尚有一些其他面熟的人,有的还能叫上名字来,这些都是曾在朝堂上共事过的大臣,曾经须溜拍马无所不用其极,如今却带着几分怜悯的目光看着自己。
“许由是,”琰元笑着从椅上站起来,道,“稀客啊。”
伊贡松开手,站在一旁,斜睨着许由是。
“没想到还能活着看见襄宁王,也算是缘分。”许由是揉揉被扯痛的后脖子,到了这般境地,却越发应对自如起来。
“我早已不是什么襄宁王了,”琰元道:“况且你我的缘分也不会长。”
许由是笑道:“襄宁王何其尊贵,由是不敢期盼什么,还请襄宁王就此了结了这段缘分。”言下之意,已是自己请死了。
“不急,你还有大用处。”伊贡接口,慢慢道。
许由是轻笑一声,低下头去,过了会儿又抬起来:“你要我为你们引来裴铭,对不对?”
琰元抚掌:“不愧是许由是,真是聪明。”
嘴唇轻抿,许由是的目光在屋内的每个人身上都掠过一下,如蜻蜓点水一般,再开口时,目光里竟带着几分自得与骄傲:“何须如此费事,我替你们去杀了他,不就得了。”
67、第六十七章 抉择
那一刹那屋里都安静了下来,琰元的从眼角看着他,透露出明显的怀疑和不信任出来。许由是迎上他的目光,嘴角轻蔑的一扬,再次问了一句:“怎样?”
“你会主动杀了他?”琰元摇头,眉毛抬起,“我不信。”
“杀一个与我来说无关紧要的人,又有何难?”
琰元皱眉:“我本以为你对他尚有一丝情意。”
“五年前,我也以为你对楚楼是有情意的,然而又如何呢?”许由是讽刺道。
琰元的脸色有些难堪,他走了两步,一手撑在桌上,皱着眉头说:“我不杀他,已经是对他最大的情意了。”
许由是兀自冷笑,并不答话。
见气氛僵持,伊贡左右瞄了两眼,忽然一大步上前,拧住许由是的后颈,待他吃痛叫出声来的时候,将手心里不知什么时候握住的东西往他嘴里一塞。许由是大惊,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东西已经顺着喉咙滑了下去,舌头上能尝出这东西残留的药腥味儿,许由是弯下腰去咳嗽,心中已经大致猜出这是什么了。
“你既然说主动去杀他,很好,”伊贡道,“只是我们不能信你,这东西你且服下,待杀完了人再回来要解药。”
许由是的咳声渐渐小下去,继而心中也开始觉得有几分好笑,原先自己用在常明兮身上的方法,此时又被别人用在了自己的身上,果然天理循环,一报还一报。
伊贡走过来,揪起他的头发,逼着他看着自己,道:“明晚我送你去他床上,你必须把裴铭的人头给我取来。”
许由是盯着他,盯着伊贡灰绿色的眼睛,久而,薄薄的嘴唇一抿,又是一笑,点头。
元月初十,魏丞相叫人算过,正是成亲的好日子。裴府上下一片锣鼓喧天,一扫先前几日的沉闷郁落,大红灯笼高高挂起,红绸锦缎饰门庭,鞭炮声响足了十里长街。魏丞相一向忠厚宽和,此次嫁女宫中前来庆贺的王公大臣不少,让裴府在热闹之余又平添了几分贵气。
“裴将军,若是想好了,下官便下针了。”秦珏站在裴铭的身后,打开桌上的针盒,挑出一根细弱发丝的银针出来,在指间转着。
裴铭闭上眼,久久不说话,那一刻脑中像是因为留恋而停不下来一般,从儿时到昨日,与许由是相处在一起的点点滴滴,记得他用稚嫩的声音念出“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也记得他总是喜欢嘲笑自己,可在自己比武受伤从台上落下时,他却又是第一个冲到自己身边的人,那时许由是眼中的担心,裴铭到现在依然固执地认为,那是真的。
“穗寒……”他忍不住,闭着眼,带着几分痛苦喊出这人的名字。
秦珏当年也是与裴铭从西宛一同回来的,对于他和许由是的事情,多多少少心中也是明白点的,此时不禁不留痕迹地叹了一口气,狠下心来催促道:“裴将军,时间不多了。”
屋外不断传来道喜的声音,都是魏丞相在应付着,裴铭睁开眼睛,听着不绝于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