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望着小厮跑远的身影,半天回不过神,真的要这么做么?
遥印把这药塞到她手中时她也是一愣,她对那女人是恨,却不怎么恨这个男人,就这么轻易夺了他的性命真的好么?
衣莲低着头沉默,忽地一抬头,见遥印就在眼前,衣莲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遥印盯着她的眼,语气冰冷:“你在犹豫?”
衣莲忙把眼转向别处,声音细小:“没有,我只是在想,我恨的是那个女人,又不是他,我为何要杀他?”
遥印冷了脸道:“难道你忘了么?是那个女人夺走了你的父亲,若不是那个女人怀了他,你父亲怎么会抛弃你们母女俩……”
遥印声音越来越大,衣莲只觉得头像是炸开了般疼,她扶着头,大喊了声:“闭嘴!”
遥印一惊,住了口,看着衣莲痛苦的模样心脏剧烈的疼痛起来,他上前扶着衣莲摇晃的身体,柔声道:“对不起,是我不好,你还好么?”
衣莲一把推开遥印,走向药房。
就在小厮准备把刚拿来的药往药罐里倒的时候,衣莲一个步子上前,夺下了药包,说道:“不好意思,我刚想起来我这药拿错了,我再回去取,你把这解毒药赶紧煎了端给公子吧。”
小厮一怔,连忙点头应了。
衣莲怀里抱着那药包,往回走着。
她是恨那女人,若不是那女人她就不会被父亲抛弃,她与母亲相依为命十几年,最后还是一口气咽下,撒手人寰。
可是那个男人。
是,他是那女人的儿子,那时她亲眼看着她的父亲挽着那大肚子的女人离去,那肚里怀着的恐怕就是他吧?
入夜,衣莲端了碗药给纪莫崖。这药是她花了半天时间研制出来的,能不能解这毒也不清楚,但对毒性还是有一定的消除作用。
望重宴几人守了一天,也累了,都回房歇着了,纪莫崖这里就剩了他一人。
纪莫崖昏迷了大半天,到傍晚时终于苏醒过来。衣莲端药给他时,他正倚着窗户看着外面的风景。
“公子,赶紧把药喝了吧。”衣莲出声,唤回了正出神的纪莫崖。
纪莫崖回过神,朝衣莲看了一眼,衣莲一惊,原来他与那女人真是令人惊奇地相似,只是她为何最初没有发现呢?
衣莲一直盯着纪莫崖看,纪莫崖也察觉到了这目光,于是问道:“姑娘有什么事么?”
衣莲张了张嘴,只说了两个字:“纪年。”
纪莫崖一怔,心里惊奇,这世上知道这名字的人不多,纪莫崖问道:“姑娘认识这人?”
衣莲惊奇道:“难道她不是你的娘亲?”
纪莫崖更加惊讶,问道:“你怎么知道?”
只见衣莲低下了头,小声道:“没想到真的是你呢!”
纪莫崖正惊异着,忽然门被粗暴地推开,冷风直灌,纪莫崖不禁缩了身子,剑光一闪,一条白刃就直抵眼前,纪莫崖赶紧往后一缩,才没落得血染白刃的下场,同时,剑的另一端,那人皱了眉道:“衣莲,你不杀他,就由我来!”
纪莫崖从那人出手的方式来看,一眼就认出了这就是那日偷袭的人,男子是使剑的,这身旁的女子怕就是那撒药的了。
纪莫崖看了眼桌子上的药,不觉背后一寒,这药里也不知添了什么害人的东西,好在刚才没喝。
这声响把望重宴等人都吸引了过来,望重宴一眼看见了这直指纪莫崖的剑就皱了眉,上去就把剑夺了下来。
黑川急忙贴在了纪莫崖身上,看见他没受伤,拍拍心口道:“还好没刮破皮,”转头朝遥印骂道:“你想做什么!敢对他动手,你不要命了么!”
遥印被几个小厮压着,身子动弹不得,可还是嘴硬道:“若是我死了,衣莲你会杀了纪莫崖么?”
黑川一惊,转头朝衣莲,不可置信地问道:“你想杀他?”
衣莲低下了头,沉默。其实她心里也产生了怀疑,一见这人与那女人长得如此相似,那对那女人的恨意似是要爆发了般,她的袖口里藏了包毒药,她差点儿就把那毒药取了出来。
纪莫崖看着衣莲,许久才问道:“你是不是顾衣莲?”
衣莲一惊,抬起眼惊奇地望着纪莫崖,这姓氏从她父亲决绝离开后她便丢弃了,人们问她名字时,她也只是回答她母亲给取的“衣莲”,这男人根本就未见过她们母女俩,为何会知道她的姓名?
衣莲冷声道:“你怎么知道?”
纪莫崖一听,展开个笑容道:“还真的是你啊,我还以为年跟我说谎的呢!”
衣莲更加疑惑,年?纪年不是他的母亲么?他怎么能直呼他母亲的名?
第三十三章
二十年前,纪莫崖还只是五岁孩童。
那时候年经营了一家酒馆,靠卖自己酿的酒维生,每天与粗犷男人接触,她本来纤纤玉手,也能举起扫把驱赶街头流氓了。
每日清晨开店,到了半夜才掩上门,每次关门的时候看着青石倒影着的白月光,忽地心头一凉,不知不觉,竟是三年。
纪年,其实还有个名字——絮伶。
这个名字,在五年前的长安,随便丢出来都能引得一声巨雷,男人削尖了脑袋,掏空了口袋,不过就是想见她一面,只因她是长安城里最大妓院的头牌,春宵一夜值千金,到她这儿怕是更要多一些,这点儿银子?看一眼都是施舍给你的!
而深居闺阁的她也明白自己的身份,若不是有这么一双眼,稍加粉饰就是引得男人掏着银子的勾魂眼,她怎么能在逃荒的人群中被留下,还好生待着?不过是那老鸨看中了这眼,想借着这眼,好好给自己捞一笔。
每日都有陌生的男人进入她的闺阁,表面上是谦谦公子,一掀了帘子却是另一番面容,她不想再探求人的真面容,这样眷眷浮生,亦不知为何。
直到一天,她睡了一觉醒来,正坐在庭院里的石椅发呆,忽然面前出现个人,她一惊,只听这人笑道:“见姑娘面色,姑娘中毒不浅啊!”
她定了定神,镇静道:“公子是谁?为何在这儿?”
只见来人在她身边坐下,朝她伸出手,说道:“可否让我看一下脉象。”
他看着她的眼神坚毅,让她觉得好笑,心想,就陪他玩玩,于是就伸出了手。
他号着他的脉,皱起了眉,说道:“姑娘中毒不浅啊,而且这毒还不是一天来的,看来是人故意为之,姑娘是有什么仇人么?这毒要快点治了,若不治姑娘性命难保啊!”
听他说了这么多,她“扑哧”笑了出来,抽回手说道:“我看你蛮好玩的,就不追究你什么了,大门在那边,你走吧!”
他一下子急了,说道:“姑娘你真不信么,我说的可是真的啊!”
她瞪了眼,冷声道:“你还不走就不怕这里的人把你乱棒打死?”
他见再多留也没用处,便一拱手说道:“顾某就先告辞了!”说完转身走了,忽然碰着人,连忙躲到一边去。
她看着他狼狈的样子,第一次开怀地大笑出来。
顾某?她心里想着,他姓顾?
半个月后,她感了风寒,几日不见好,生意也没有办法做,老鸨急了,连忙请来大夫,那大夫是个生面孔,给她号脉的时候脸色一变,等老鸨离开了,那大夫凑在她耳边说道:“姑娘中毒深,怎么都没有用药的?”
她脸色一白,原来那人说的是真的。
她暗地里花钱买药,对每日老鸨送来的“滋补汤”也谨慎了多了,若是她人看着就喝两口做做样子,人不在就直接倒掉。
可是她不过是人赚钱的工具,一晚多少多少钱她一分也得不到,只能靠典当饰品换药吃。那大夫也不是什么好货色,看她是烟花女子,每次号脉时都不怀好意,她心中更加凄凉,她忍辱受屈这么长时间,都不能保得自己人身周全。
忽然想起那个“顾某”,心中不禁悔恨起来,若是那天信了他,自己也不至于落得这般田地。
可就算是相信了他又能怎样?
仅一面之缘,她又怎么能确定他是正人君子而不像他人般怀着各种心思接近她?
她看着铜镜中自己化上了精致妆容的脸,叹息,不就是这么张脸,不就是这么双眼,她又不是非得要这么个面容,倾国倾城?还不是连自己都保不周全?
她默默收了跟白绫,想着,要是哪天真的心死如灰,她就拿这白绫了了这一生。
反正又没有什么牵挂。死了倒还干净。
直到有一日,她被人欺辱,又想到自己的父母乡亲不知身首何处,真的心如死灰,夜深人静的时候,挂上了白绫,摇摇晃晃地站上了椅子,忽然一阵劲风,白绫撕落,她一惊,摔倒在地上,忽地就听见头顶一个声音:“姑娘这是何必!”
她瞪大了眼睛,这声音明明就是那个“顾公子”!
这“顾公子”单字白,是个药师,懂得治毒,一摸絮伶的脉象,一惊:“姑娘这几天都吃了什么?”
絮伶一怔,把这几天从大夫那儿吃的药都告诉了顾白。
顾白一听脸色一白,大骂:“那大夫真的会治毒么!这都给你吃的什么药!没能减轻反而加重了!”
絮伶脸色更白,愣怔了许久才问道:“顾公子可有什么办法?”
接下来几日,顾白就留下给絮伶调药。
但每当絮伶问起自己是什么毒的时候,顾白总是支支吾吾地不肯回答,直到有一次被逼急了,才肯说道:“我说了你别生气,这个是妓院里常见的药,让女人吃了,可以情欲不止,不过这对妓女本身是有很大伤害的,很多就是死在床上的……”
顾白说着这话的时候一直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絮伶的表情,见她脸色暗淡下去,他的心也跟着一疼。
他立马转了话锋道:“不过你体内的毒我已经帮你清了,你不必担心的……”
“你是不是觉得妓女很脏?”絮伶打断他的话说道,顾白一下子怔住了,絮伶低下了头声音小小地:“你们是不是觉得风尘女子就只是供人玩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