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与肩想起百年前,他在疏家喝的一次酒。那是疏母亲手酿制,珍藏了十几年,取出来的那一刻酒香四溢,一下子就让他流下了口水,那是疏若锦看他一脸迫不及待的样子,笑着骂了声:“酒鬼。”
那是他喝过最好喝的酒,相比这次喝的酒,却让他苦涩难当。
他看着这个面容熟悉神情却陌生的男子,喉咙被烧灼得疼痛,他僵硬了许久,才问道:“你还好么?”
眼前的人不语,上前,凑着他的耳边说了一句话,只是这句话因为干涩的喉咙而变得破碎,直到他说了好几遍,莫与肩才听懂他在耳边一直重复着的话,是“对不起”。
对不起,最初利用了你。
对不起,最后伤害了你。
纪莫崖坐在莫与肩身旁,也听见了这句话,忽的震惊。
这人死后,灵魂坚持百年,就是为了说这一句话么?
让他坚持了百年,就是这么个理由么?
纪莫崖忽然觉得莫与肩离他好远,他有他深厚的过去,他作为一个现在的人根本无法触碰,那时间积淀下的灰尘带着毒,他想碰,想拂尽灰尘探究这灰尘下的颜色深浅,但他又不敢碰,那灰尘带着毒,他不敢保证在拂尽之前,他会不会被这沉重的回忆压得喘不过气。
第三十六章
疏若锦往后退了几步,忽然转过身疯狂地向门外跑去,莫与肩和望重宴都是一惊,连忙跑出去追,疏若锦跑得极快,其实这在纪莫崖的眼里,疏若锦简直就是在飞,后面追着的俩人也是飞着追,可还是追不上。
这下厅里只剩了纪莫崖和黑川俩人,黑川还在吃着花生米,时不时朝纪莫崖看一眼,纪莫崖被看得浑身不舒服,起身正准备出去,忽然黑川一声厉喝:“别出去!”纪莫崖一愣,顿住了步伐。他问道:“为什么?”
话音刚落,就见黑川直挺挺地往后倒,纪莫崖吓了一跳,冲上前去想扶住他的身形,可只感觉一团冰冷的空气划过手面。
黑川的身体透过他的手还是落到了地上。
纪莫崖一愣,忽然想到黑川是鬼,没有人形,又怎么能让他一介凡人看见?若不是这庄园里阴气重,他可能也不会看见他吧?
黑川直直地躺在地上,眼神也是直直的,纪莫崖吓了一跳,忙问道:“你没事吧?”一连几声都没有回应,忽然黑川咳嗽了下,眼珠转动了一下,看见有个人这么担心自己笑了:“放心啦,我没事,就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浑身无力……”黑川还是躺在地上,笑着,可纪莫崖看着他的脸,却愈加苍白。
纪莫崖颤着声音道:“你……你的身体……在消失……”
黑川也是一愣,勉强抬起自己的手,看见真如纪莫崖所说般消失,手指变成透明,越来越看不清模样,黑川白了脸,大喊:“这是怎么回事啊?”
话刚说完,纪莫崖身后就出现了一抹红色的身影,他全身散发着红色的气息,眼睛是如鲜血般红的颜色,他伏在黑川的耳边小声道:“终于,在今天七夕之夜可以结束了……”
黑川眼睛瞪得直直的,毫不相信这个声音,这个声音——是树妖蚀的声音!
树妖蚀好收集小鬼,对长久不愿投胎的厉鬼更是感兴趣,于是那次他和望云澈就被盯上了。他知道被他抓去肯定不会有好日子,于是一直拉着他躲闪,几年追捕不到,他本以为蚀对他们已经失去兴趣而放他们一马,怎么他现在会在这儿?
纪莫崖完全没有感到蚀的气息,但他看见黑川惊愕的表情也猜到了几分危险,也提高了警惕。
门口又是一阵躁动,纪莫崖回头一看,只见望重宴和莫与肩压着疏若锦回来了,疏若锦的眼里含着泪,见到屋内景象忽的瞪大了眼,望重宴和莫与肩也看见了红色的蚀,他周身张扬的红色气息说明他来此有意。
望重宴拧了眉,冷声道:“你来这儿做什么?”
莫与肩也皱了眉,这么强大的妖气,这气息还有点熟悉,像是上午的时候感受到的气息,他皱紧眉头,这个是……树妖?
蚀坐上桌子,翘起腿,挑眉道:“都好几十年了啊,该了结了吧?”
目光尽头,望重宴困窘地低下了头,声音中含着祈求:“再多给我点时间。”
蚀跳下桌子,迅速冲到望重宴面前,抬起脸:“真不好意思呢,我可不是什么善人,说好了的,就是这时候了!”
屋内的妖气骤然增强,纪莫崖也能看见了这红色的树妖,他听着这话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倒是倒在地上的黑川明白了一切。
忽然,黑川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望云澈你真傻,你以为这树妖真的会放过你么?你的春秋大梦做到今天也该醒了吧?他要的哪会是你的灵魂那么简单?你难道就忘了他的外号么?今天他来索取的是这屋子里的一切啊!哈哈哈……”黑川笑得有些癫狂,忽的收住声音,朝望云澈恶狠狠地瞪眼:“这屋子里,你、我、他、桃花妖,甚至是这个凡人他都想要啊!”望重宴还未明白,眼神里还是乞求:“再多给我点时间。”
蚀转头看着黑川,一瞬贴在了黑川的身上,鄙弃地说道:“你也别逞强了,看你自己也不是要灰飞烟灭了么?你呀,不过是个容器罢了……”
黑川忽的一怔,眼睛瞪得直直的,声音颤抖:“你……说什么?容器?”
蚀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难道就没想过望云澈是把疏若锦的灵魂封印在哪儿的?你就不奇怪,为什么每次重宴他都会叫你来?你就不觉得他低声下气跟你说着‘拜托了’的时候很奇怪?”
黑川瞪着的眼僵硬地转向望望重宴,望重宴一惊,连忙把头偏向一边。
这一下,都不用回答了吧?
黑川绝望地闭上了眼,各种悲戚涌上心头,不禁想起这么多年一直追随着他,以为只要时间够长就能最终等到他的心,最终还是被利用了么?
灰飞烟灭的过程如他想象般来得快,很快这屋子里就没有了他的影子,只是桌子上残留着的他没吃完的花生米。
纪莫崖呆立在一旁,还未明白什么。
另一边,蚀的笑声恣意地放开了:“真好,这么快就没了一个,”说着,眼睛一转,看着望重宴,道:“你们呢?”
这“你们”包含了站在一旁的莫与肩。
莫与肩本来不怎么想加入的心,被这“你们”撩拨了,挑起一抹邪魅的笑容:“这可不是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的咯。”
话音刚落,莫与肩瞬间移动就到了蚀的跟前,手指成鹰爪状,要不是蚀往后一退,这爪子怕是正好卡在了他的喉咙上。
蚀低声笑了:“还没想到你有这功夫呢!”
说完一个箭步就绕到了莫与肩的身后,正准备一手捏碎莫与肩的喉咙,却被莫与肩一遁躲过了袭击,莫与肩笑道:“背后偷袭可是不好的哦。”
蚀阴狠一笑,“只要能抓住你,管他什么招数!”说完有朝莫与肩袭击去,一来二去,几个回合下来都未伤着彼此分毫。
莫与肩体力有些跟不上,见纪莫崖和望重宴都像木头人似的呆立在一旁,大喊道:“来帮忙啊!”
纪莫崖最先回过神来,抽出剑就上去了,望重宴也不落后。三个人一联手,蚀就无上风可占,被纪莫崖一剑刺中左肩,鲜血直流,蚀见这次得不到手,抢着个机会就化作一团黑风离去。
老大一走,这庄园里的小厮也四处逃散,不见踪影。
这庄园也一下子荒废了,恢复了原本的模样,杂草丛生,断垣残壁。
“这怎么变成这样了?”
“这里本来就是蚀留下的幻象,他走了,这幻象也消失了,这才是这里本来的模样。”
纪莫崖低下了头,想到,原来繁华的本质不过荒芜。顿时觉得感慨,暗暗叹了口气。
莫与肩站在他身边,把这声小小的叹息听进了耳朵。
纪莫崖望着这一下子荒败的庄园很是惊奇,忽然望重宴一声惊叫唤回了纪莫崖与莫与肩的神智。
纪莫崖和莫与肩回头一看,只见疏若锦躺倒在望重宴的怀里,呼吸孱弱,灵魂也变得透明。
纪莫崖一惊,这是……
刚刚也是这样,黑川的灵魂变成了透明,一下子就灰飞烟灭了。
望重宴抓着他消逝的手指,声音哽咽:“不要……不要走……”
疏若锦艰难地伸出手,想去触碰一下望重宴的脸,却最终无力,仅剩的力气只够他在望重宴的耳边说几个字:“若有来生,。”
望重宴一脸泪水,可怀中的魂儿还是飞走了。
纪莫崖小声问道:“他去哪儿了?”
“他只是个虚弱的鬼魂,应该是被带回去投胎了吧。”
“那黑川呢?”
“他被碎了魂儿,怕是不能投胎转世了。”
“……”
忽然,纪莫崖听见繁盛的草丛中传出细小的声音,他循着声音探寻,拨开草丛,吓了一跳,只见黑川蜷缩在草丛中,灵魂透明,他小声地念着“与君相伴,一世已足。”
纪莫崖想起,黑川已经不能转世,他仅剩的灵魂也不能在世上长久留着,怕是太阳一出来就不见了吧?
第三十七章
望重宴的回忆
要到什么时候你我的故事里只剩下你我二人,没有那么多无故插足的人,你视我若宝,我珍你若命。
若把时间倒退百年。
你是路边奄奄一息的流浪少年。
我只不过是恰巧路过的年少郎中。
你和我睡在树下,手握在一起,沉浸在相同的梦里。
只是时光残忍。
我是卖了灵魂的鬼魂,你是平淡无奇的凡人。
就算是你留着我的记忆又怎样,你的心已不是完整地属于我。
那只桃花妖,占了一分。
就是这一分,让你在鬼与妖间徘徊,犹豫不决。
我是多么的期盼你能做出决定,可又害怕你最后的抉择不是我。
可是我这百年的怨气向谁诉说?
谁了解我独守枯树的孤独?谁懂我不想忘记的执念?谁晓我游